女孩缓缓转过头来。
陈昭的呼吸一滞。那不是小芳，也不是他曾在李阳梦呓中听过的任何一张脸。她太小了，约莫七八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裙，领口歪斜，一只袖子裂开半截。她的脸没有血色，双眼空洞如枯井，嘴角却微微向上，像是在笑，又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扯出来的弧度。
他没动，铜钱剑仍抵在掌心，指尖传来细微刺痛。刚才那一道意念撞进脑海，清晰得不像幻觉：“娘……在井底……”
话音落下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陈昭猛地回头，只见李阳蜷在地上，双手抱头，额头青筋暴起，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字：“孩子……在那里……”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说完这句，他整个人一软，眼白翻起，眼看就要再次昏死过去。
陈昭一步跨到他身边，伸手探他脉门。脉搏紊乱，阴气正顺着经络往心口钻。他迅速从背包里摸出朱砂袋，抖出一点粉末按在李阳眉心，同时低声念了一句短咒。朱砂泛起微光，李阳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呼吸渐渐平稳。
“醒过来。”陈昭压低声音。
李阳眼皮跳了跳，终于睁开，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聚焦在陈昭脸上。“我……我又看见她了。”他嗓音干涩，“那个女的，抱着个襁褓，一直在哭。她说……她说孩子还在那里。”
“哪里？”陈昭盯着他。
“后山。”李阳抬起手，指向东北方向，“她说‘孩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
陈昭沉默片刻，掌心官印忽然一震，识海中浮现出一道微弱红点，位置与校园后山那口废弃枯井完全重合。系统没有弹出提示，但那红点稳定闪烁，像是一盏被尘土盖住的灯，终于透出一丝光。
他扶起李阳，让他靠在断墙上。“你能走吗？”
李阳咬牙点头，撑着墙站起身，腿还在抖，但总算能站稳。
“那就走。”陈昭收起铜钱剑，将朱砂袋塞回背包侧袋，转身朝牌坊外走去。
每一步踩在骨屑上都发出轻微脆响，漫天亡魂依旧在嘶吼，可那些声音到了耳边，竟像是隔着一层厚布，模糊不清。只有手腕上的青紫痕迹越来越烫，像是有人拿烙铁贴在皮肤上。他低头看了一眼，那符号已经成型——一个断裂的“周”字，最后一笔如叉，深深嵌入皮肉。
他没停下，也没去碰它。
穿过牌坊时，风突然停了。头顶浑浊的天空开始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搅动，血雾翻滚，地面微微震动。陈昭知道，这是冥界投影即将消散的征兆。他一把抓住李阳胳膊，加快脚步。
眼前景象骤然撕裂。
下一刻，两人已站在校园后山的林间小道上。夜风拂过树梢，远处教学楼还亮着几盏灯。他们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四周杂草丛生，前方不远处，一口石砌枯井半掩在藤蔓之下，井口窄小，黑黢黢地张着口。
腐臭味扑面而来。
陈昭屏住呼吸，走近井边，拨开缠绕的藤蔓。井壁长满青苔，往下看去，深不见底。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朱砂符，指尖划破，滴上一滴血，点燃后扔了下去。
火光坠落，映出井底轮廓。
一具白骨蜷缩在角落，脊椎弯曲成弓形，双臂环抱胸前，怀里裹着一块焦黑的布包。布包一角露出半截婴儿骸骨，头骨极小，手指蜷缩如握拳。
陈昭瞳孔一缩。
就是这里。
他退后两步，从背包里取出一叠往生钱，捏在手中。李阳站在他身后，脸色发白，嘴唇紧抿，一句话也不敢说。
陈昭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往生钱撒向井口。
纸钱飘落，还未触及井沿，忽然被一股阴风卷起，在空中打了个旋，竟悬停不动。紧接着，井底泛起幽蓝光芒，一个虚影缓缓升起——是名女子，长发披散，面容惨白，腹部高高隆起，裙摆染血。她低头看着怀中的襁褓，嘴唇无声开合，反复呢喃：“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陈昭左手结印，右手握住铜钱剑，剑尖朝下插入泥土。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剑柄符纹上。剑身微颤，一圈淡金色光晕扩散开来，笼罩整口枯井。
女子虚影猛然抬头，目光落在陈昭身上。
那一瞬，他感觉胸口像被重锤击中，呼吸一窒。那不是怨恨，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她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救救他……他还活着……他们把他埋在井底……可他已经死了……他冷……他好冷……”
声音断续，如同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陈昭稳住心神，低声道：“你执念已现，尸骨已寻。若愿放下，我送你二人往生。”
女子身影晃了晃，怀中的襁褓忽然渗出黑气，那黑气如活物般扭动，竟想顺着井壁爬上来。陈昭眼疾手快，抽出铜钱剑横扫而出，金光一闪，黑气应声溃散。
“不是怨灵作祟，是执念未散。”他心中明悟。
他再次结印，口中诵出《往生咒》。每一个音节落下，井口的阴风就减弱一分。往生钱在空中缓缓燃烧，化作点点星火，落入井中。
女子的身影开始变淡，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终于流下一滴血泪。她轻轻吻了吻那小小的头骨，然后抬起头，对着陈昭，缓缓点头。
刹那间，井底蓝光大盛，随后骤然熄灭。
一切归于寂静。
陈昭站在原地，掌心官印微微发烫，系统终于跳出一行字：
“化解执念，获得亡魂契约x1。”
他长舒一口气，膝盖一软，差点跪倒。李阳赶紧扶住他，手心全是冷汗。
“结束了？”李阳声音发颤。
陈昭点点头，慢慢拔出插在地上的铜钱剑。剑身沾了泥，他用袖子擦了擦，收回背包。
“走吧。”他说。
两人沿着小路往回走，夜风渐凉。陈昭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刚才那一场超度耗去了太多精力，连带着识海都有些发沉。他摸了摸手腕，那青紫符号已经褪去，只留下淡淡痕迹。
李阳一路沉默，直到快到宿舍区，才忽然开口：“她儿子……真的死在井里？”
陈昭脚步一顿。
“不是。”他低声说，“她是孕妇，还没生。孩子是在她死后，被人从肚子里剖出来，再扔进井底的。”
李阳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
“谁干的？”
陈昭没回答。他抬头看向远处校门，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路口，车灯熄灭，驾驶座上的人影看不真切，但那姿势，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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