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收起锁链，指尖还残留着那道墨绿色水痕的触感。他盯着周鸿额心焦黑的印记，呼吸压得很低。范无救没再说话，只是将哭丧棒从地底抽出，碎石簌簌滚落。谢必安抬手抚过招魂幡破损的边角，目光落在桥影上，仿佛在确认某种存在是否稳固。
片刻后，陈昭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刚动，掌心忽然一烫。
官印在识海中震了一下，一道模糊坐标浮现眼前——城西旧货市场，方位与冥河水溅出的符文轨迹完全重合。他停顿半秒，没回头，只低声说：“走。”
外面夜雾浓得像浸了水的布，裹着江城入秋后的湿冷。街道空荡，路灯昏黄，唯有远处几片残破广告牌在风里晃动。陈昭穿过医院后巷，拐上主路，背包侧袋里的铜钱剑随着步伐轻轻磕碰工装裤。
手机屏幕亮起。
钟馗的红袍虚影一闪而过，声音粗哑：“你真要去？那边不是你能随便踏足的地方。”
“有线索。”陈昭回了一句，语速平稳，“母亲留下的印记，和系统指引的位置一致。”
“那就更不能去！”钟馗怒道，“死人留的东西，要么是陷阱，要么是催命符！你以为鬼市是什么？菜市场？”
陈昭没答。他知道钟馗说得没错，可那道焦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十年前坟前烧毁的古册封面，正是同样的符号。它不该出现在周鸿身上，更不该被冥河之水激活。
他加快脚步。
半小时后，旧货市场铁门歪斜地敞着，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半塌在地上。里面堆满废弃家具、破碎电器和蒙尘的旧书摊，空气中飘着一股陈年木料腐烂的味道。陈昭刚迈进一步，脚底青砖突然泛起一丝幽绿微光，转瞬即逝。
“谁？”他猛地侧身，铜钱剑已滑入手心。
前方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影。
周婉穿着深灰色风衣，手里紧紧攥着一只青铜罗盘。她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没躲：“我知道你要来这儿。”
陈昭皱眉：“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直在等。”她往前两步，把罗盘举高了些，“这个东西……从昨天就开始发热。刚才我在宿舍楼下看见你往这边走，就跟来了。”
钟馗在手机屏保上冷笑：“小丫头，你拿个破铜盘就想闯阴阳交汇口？找死也不带这么急的。”
周婉咬了下嘴唇，没顶嘴，只是将罗盘递向陈昭：“它认得你。每次靠近你，指针就会抖。”
陈昭迟疑片刻，伸手触向罗盘边缘。
刹那间，罗盘剧烈震动，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般的暗纹，像是被唤醒的血脉。紧接着，地面青砖接连亮起，形成一个环形阵图，幽绿色纹路如藤蔓般蔓延开来。
“退后！”陈昭一把拽过周婉，官印瞬间浮现在掌心，暗金纹路流转，枉死城虚影在他身后一闪而现，试图压制空间波动。
可已经晚了。
脚下砖面轰然裂开，一道漆黑缝隙直坠而下，阴风自深处咆哮而出，卷起尘土与碎屑，形成巨大漩涡。周婉惊叫一声，本能抓住陈昭的手臂。他反手将她护在身侧，还未稳住重心，整个人已被狂风拖拽着向下坠去。
耳边风声呼啸，视野翻转。
再睁眼时，脚底已踩上坚硬石面。
陈昭迅速站直，环顾四周。头顶悬着一排褪色灯笼，火光幽蓝，映照出两侧林立的摊位。纸钱随风飘舞，街边摆着骨簪、残镜、断剑、血布包着的不明物件。几个身影缓步走过，衣衫褴褛，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却对两人视若无睹。
这不是阳间该有的景象。
“我们……真的进来了？”周婉声音发颤，手指仍抓着他袖口。
陈昭没回应。他掌心官印持续发热，系统提示悄然浮现：【检测到高浓度怨气流动，疑似地府分支交易区——鬼市】。
他缓缓松开紧绷的肩，低声道：“别出声，先观察。”
街角处，一名独眼老者坐在矮凳上，面前摆着一口裂开的铜鼎。他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浑浊却锐利，随即低头继续擦拭手中玉佩，不再理会。
陈昭目光扫过街道尽头。建筑风格古老，屋檐翘角带着熟悉的残损痕迹，竟与他梦中多次出现的地府废墟极为相似。墙皮剥落处露出的砖石纹路，甚至与枉死城外墙一致。
“这地方……不对劲。”他低声自语。
周婉终于松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收起罗盘：“它刚才差点炸了。现在不动了。”
“因为它完成了任务。”钟馗的声音从手机传来，比之前虚弱几分，“那是引魂阵，专门接引持有地府信物的人。你们两个傻货，正好凑齐了钥匙和锁芯。”
陈昭低头看手机屏幕。钟馗的影像略显模糊，红袍边缘像是被风吹散的烟雾。
“你也被影响了？”
“废话！这是鬼市，不是你家后院！所有外来的灵压都会被压制，我能说话就不错了。”钟馗顿了顿，语气沉下来，“听着，别乱碰东西，别答应任何交易，更别暴露你有系统。这里有些人，连我都惹不起。”
话音未落，前方摊位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正弯腰查看一串人牙项链，摊主是个佝偻老妇，干瘦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牙齿：“新死的，怨气足，能通三界梦境。”
黑袍人摇头，直起身来。
陈昭瞳孔微缩。
那人脸上戴着一张惨白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白泛黄，瞳孔细长如蛇。他似乎察觉到了注视，缓缓转头，视线精准落在陈昭身上。
空气凝了一瞬。
面具人没有动作，也没有离开，就这么站着，像一尊石像。
陈昭不动声色地将周婉往身后拉了半步，掌心官印微微发烫，系统界面悄然展开：【周边怨气浓度持续上升，建议立即撤离或建立防御结界】。
他正欲调动望乡台虚影，忽觉脚边一凉。
低头看去，石板缝隙间渗出一丝墨绿色液体，正缓缓流向他们站立的位置。那颜色，与医院地下奈何桥投影下的冥河水如出一辙。
“走。”他低声说，抓住周婉手腕，转身朝街尾快步而去。
可才迈出几步，前方巷口又走出一人。
身形高大，黑衣垂地，胸前挂着一块褪色布条，上写“鬼市掌柜”四个字。他右眼蒙着黑布，左眼深陷，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两位既然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何必急着走？”
陈昭停下脚步，官印在掌心缓缓旋转。
掌柜抬起手，指向街尾一处悬挂血灯笼的铺面：“你们想找的东西，就在那里。不过——”他顿了顿，“进去之前，得留下点什么。”
周婉下意识摸向口袋，却被陈昭轻轻按住。
“我们没打算交易。”他说。
掌柜笑了，露出一口发黑的牙：“可你们已经进来了。进来的人，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焦黑的符纸，形状残缺，赫然与周鸿额心那道印记一模一样。
陈昭盯着那张符，喉咙发紧。
掌柜轻声道：“你娘烧掉的那本书，本来不该被人看见。现在它回来了，你也回来了。”
风忽然停了。
灯笼不再摇晃。
整条街陷入死寂。
陈昭缓缓抬起左手，官印表面裂痕微微扩张，暗金纹路如血管般搏动。
掌柜的笑容更深了。
“要真相吗？”他问，“那就跟我来。”
他转身走向血灯笼铺面，黑袍扫过地面，墨绿色水痕随之蔓延。
陈昭站在原地，指节收紧。
周婉看着他，呼吸几乎停滞。
他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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