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峰的生活，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括，精准、刻板，且枯燥。每日卯时起身，前往指定的工坊，对着那些冰冷的阵盘胚子，刻画着千篇一律的基础聚灵、加固、导引阵纹。作为新入门的“阵纹学徒”，李毅楠和陈墨被分配的任务繁重而低效，接触到的都是最外围、最无关紧要的部件。
天机阁的规矩森严，等级分明。外门弟子活动范围受限，严禁擅闯其他山峰，尤其是核心区域。每日都有执事巡查，神识时不时扫过，虽不刻意，却带着一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精密傀儡与阵法运转时特有的灵油与金属气息。
李毅楠刻意保持着低调，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那些枯燥的阵纹刻画中。他手法生疏，进度缓慢，灵力运用也显得颇为吃力，完全符合一个资质普通、侥幸入门散修的形象。唯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才会悄然运转太乙青灵诀，滋养经脉，同时竭力压制着右臂那在特定环境下（尤其是靠近某些大型阵法核心时）隐隐传来的悸动。
陈墨则凭借着在阵法上确实不错的天赋，很快在一众学徒中显得游刃有余。他刻意控制着进度，既不过分突出引人注目，又能保证完成任务，偶尔还能“灵光一现”地提出一些对基础阵纹的微小改进，赢得了工坊一位老师傅的些许好感，但也仅止于此。
他们像两颗投入大海的石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天机阁最底层的运转体系。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在进入拙峰的第七日，深夜。
李毅楠正在简陋的居所内打坐调息，试图进一步熟悉那被压制的右臂异力，并感悟“星钥”玉佩中蕴含的星辰道韵。忽然，他身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震动！
这震动并非地震那般狂暴，而是更像某种……庞大机械运转时，透过地层传递来的沉闷共鸣！咚……咚……咚……富有节奏，仿佛巨人的心跳，源自地底极深处。
他猛地睁开双眼，与对面同样被惊醒的陈墨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充满了惊疑。
陈墨立刻取出“周天星斗罗盘”，双手虚按其上，闭目凝神。罗盘表面星光流转，试图感知这震动的来源与性质。
片刻后，他脸色凝重地睁开眼，以微不可察的传音道：“不是天然地脉运动……这震动，源自人为！方向……指向主峰‘天衍峰’的地底深处！有一股极其庞大、且……带着强烈吞噬与转化性质的能量，正在被有规律地抽取、汇聚！”
人为？地底深处？吞噬转化能量？
李毅楠心中一凛。天机阁在地底进行着什么？他立刻联想到初代掌教留影中提及的，关于天机阁祖师可能在封印之事上存在的“分歧”。
“能感知到更具体的情况吗？”李毅楠传音问道。
陈墨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不行，距离太远，而且有极强的阵法屏蔽。这罗盘虽能感应，但无法穿透层层禁制窥探核心。只能确定，那能量的规模……超乎想象，绝非寻常炼器或修炼所需。”
就在这时，李毅楠怀中的初代剑鞘，也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的震颤，这一次，并非警示，而是带着一种……指向性的牵引感，与那地底传来的规律震动，隐隐呼应！
剑鞘所指，亦是天衍峰地底！
两人心中疑云大起。这天机阁，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仅仅是钻研天机与傀儡的仙家圣地。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更加留意周围的蛛丝马迹。
李毅楠发现，在刻画某些特定的、用于大型能量传输节点的阵纹部件时，他右臂的异力会不受控制地产生一丝极其细微的共鸣，仿佛那阵纹另一端连接着的，是某种与玄禺妖力或源蚀污染同源的能量。
陈墨则利用罗盘对能量流向的敏锐感知，隐约察觉到，每日都有海量的、从周边山脉乃至更远处汇聚而来的天地灵气，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如同百川归海，悄无声息地注入天衍峰的地底。而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日夜不停刻画的基础阵纹部件，似乎就是构成这庞大能量引导网络最末梢、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这天机阁，似乎在暗中进行着一项耗能极其恐怖的工程！
机会在第十日悄然降临。
因陈墨在基础阵纹上表现“优异”，且做事沉稳，被那位对他略有青睐的老师傅，临时抽调去协助清点和管理一批从内门运送下来的、报废待回收的中阶阵盘。这是一个可以短暂离开拙峰，接近内门物资周转区域的机会。
李毅楠则依旧留在工坊，但他敏锐地注意到，今日分发下来的阵纹胚子中，混杂了几块材质特殊、纹路也更加复杂的部件。负责分配的执事特意叮嘱，这几块需要单独处理，刻画完毕后直接上交，不得有误。
李毅楠领到其中一块，触手冰凉，材质非金非玉，上面预设的阵纹轨迹，与他之前刻画的任何基础阵纹都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更加抽象，甚至带着一丝……蛮荒的气息。
他不动声色，如同其他学徒一样，开始小心翼翼地刻画。然而，当他将灵力注入刻刀，接触那特殊材质的瞬间——
“嗡！”
他右臂包裹的绷带之下，那暗金色的纹路猛地灼热起来！一股强烈的、带着渴望与暴戾的冲动，几乎要冲破他的压制！与此同时，他怀中的初代剑鞘也发出了清晰的警示性震颤！
这阵纹……有问题！
他强忍着右臂的不适，集中精神，仔细观察这阵纹。太乙青灵诀赋予他的敏锐感知，让他能隐约“看”到这阵纹深处，那流转的能量轨迹，竟然与幽灵船上、那束缚妖魂玄禺的“潮汐禁术”符文，有着几分诡异的相似之处！更准确地说，像是那种禁术的……简化、或者说，逆向运用版本？！
天机阁，在研究和运用与上古妖族禁术相关的力量？！
这个发现让李毅楠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不敢怠慢，更加小心地控制着灵力和刻刀，生怕引发不必要的异动。
就在他全神贯注刻画那特殊阵纹时，工坊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是负责管理他们的那名曾引起剑鞘警示的管事，正陪同着一位气息更加渊深、身着内门执事服饰的老者，巡视工坊。
那老者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工坊内每一个学徒。当他的目光掠过李毅楠，尤其是在他正在刻画的那块特殊阵纹上停留了刹那，李毅楠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却极具压迫感的神识，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
他心中一紧，立刻将全部心神沉入刻画之中，表现得如同一个被高阶修士气息所慑、战战兢兢的普通学徒，连灵力都故意波动了几下，险些刻坏了一处阵纹节点。
那内门执事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很快移开，与那名管事低声交谈着远去。
李毅楠心中稍松，但那份警惕却提到了最高。这天机阁内部，果然水深无比。
傍晚，结束了一日的劳作，李毅楠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住处。陈墨也已经回来，脸色同样凝重。
“有发现？”李毅楠布下一个简单的隔音结界，问道。
陈墨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在清点那些报废阵盘时，发现其中几块的损毁方式……很奇特，不像是灵力过载或刻画失误，更像是……被某种极其阴寒、带有腐蚀性的力量从内部瓦解的。而且，我在其中一个阵盘的碎片内侧，看到了一个被刻意磨灭，但残留着痕迹的标记……”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标记，与罗盘映射出的、那地底庞大装置基座上，隐约可见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是一种……我从未见过，但罗盘信息库中提示为上古‘妖族文字’的变体！”
妖族文字！地底装置！
李毅楠也将自己今日刻画那特殊阵纹时的发现告知陈墨。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寒意。
天机阁，这个以推演天机、维护秩序自居的正道魁首之一，其地底深处，竟然隐藏着与上古妖族禁术相关的庞大装置，并且在秘密抽取着海量的能量！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与“万剑冢”的线索，与初代掌教提及的“分歧”，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夜色渐深，拙峰归于寂静。
但李毅楠和陈墨都知道，这片看似祥和的仙家山脉之下，正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而他们，必须在这暗流爆发之前，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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