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了落霞镇，远山只剩下模糊的剪影。“阿泰民宿”的小院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门廊灯，将人影拉得细长。林晚和陆时砚提着收拾好的行李，刚踏出房门，就看见阿泰倚在院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旧扳手，面无表情地挡住了去路。他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空气瞬间凝滞。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了空气中无形的紧张感。
“这么晚了，要去哪儿？”阿泰的声音沙哑平淡，听不出情绪，但那双在昏暗中格外亮的眼睛，却像钉子一样钉在两人身上，尤其是他们手中沉甸甸的行李上。
陆时砚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将林晚稍稍挡在身后，左手看似随意地垂下，实则已处于最佳的防御和反击姿态。他沉默着，将应对的主导权交给了林晚。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迅速浮现出“凯瑟琳·陈”那种略带疏离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阿泰哥，还没休息啊。我们接到基金会通知，有个临时的学术交流项目，需要提前离开。这几天多谢你的照顾了。”她晃了晃手中的背包，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寻常的告别。
阿泰嗤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学术交流？”他用扳手轻轻敲了敲门框，发出“叩、叩”的轻响，“是去鹿港市，‘交流’到‘星瀚生物’头上去了吧？”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林晚和陆时砚耳边炸响！他怎么会知道“星瀚生物”？! 母亲苏晴的警告“勿信阿泰”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和沉重。
林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仅仅是一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否认已经没有意义，阿泰显然知道得比他们想象的要多。硬闯？风险未知。那么，只剩下一条路——摊牌，但必须掌握主动权。
“阿泰哥，”林晚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语气也冷了下来，“看来你知道的不少。既然如此，何必绕圈子？你在这里等我们，总不是为了说句风凉话吧？”
阿泰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直接和冷静，他站直了身体，扳手也垂了下来，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林晚，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那位女士’……果然选了个不一样的。”他喃喃道，随即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嘲讽，“你们以为，凭着一张新脸和几张纸，就能混进‘星瀚’？鹿港市不是落霞镇，陈守仁的眼线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你们今天在卫生院露了面，又甩了盯梢的人，现在恐怕不止一拨人在找你们。”
“所以呢？”林晚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你是其中之一？还是打算……做笔交易？”她刻意点出“交易”二字，试图将双方放在一个相对平等的位置，而非施舍与乞求。
陆时砚紧绷着神经，密切注意着阿泰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周围环境的任何风吹草动。
阿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院子里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狗吠。终于，他再次开口，语气少了几分嘲讽，多了些复杂难辨的情绪：“我不是你们的朋友，但暂时也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敌人。我欠‘那位女士’一条命，今天在观测站下面，算是还了部分人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但鹿港市这趟浑水，比你们想的深得多。‘星瀚生物’的水下，藏着吃人的东西。你们这么莽撞地闯进去，死路一条。”
“我们有必须去的理由。”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而且，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她没有透露母亲的具体计划，但展现了决心。
阿泰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他转身走回院子角落那堆杂物旁，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底下摸索了片刻，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扁平方块物品。
他走回来，将油布包递给林晚，动作有些粗鲁：“拿着。”
林晚没有立刻去接，警惕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一个小玩意儿，或许能帮你们在鹿港市多活几天。”阿泰语气平淡，“一个经过修改的、加密级别很高的信号发射器，频道是特定的。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找到‘那东西’之后，按下唯一的按钮。会有人联系你们——是不是‘那位女士’的人，我不保证，但至少不是陈守仁的狗。”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橄榄枝！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这设备是救命稻草，还是定位追踪器？
“为什么帮我们？”陆时砚终于开口，声音冷峻，“你大可以当作没看见我们离开。”
阿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苦涩的笑：“我说了，我欠‘那位女士’的。而且……鹿港市里，也有我想弄清楚的事，有我想找的人。你们搅浑了水，说不定我能摸到鱼。”他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虽然一闪而逝，却被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个人，和“深渊”或者陈守仁之间，有着深刻的私人恩怨。这或许能解释他矛盾的立场。
林晚与陆时砚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陆时砚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意思是设备他可以检查，风险可控。
林晚接过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触感。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阿泰，郑重地说：“谢谢。这个人情，我们记下了。”
阿泰摆摆手，重新靠回门框，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快走吧，再晚，镇口说不定就真有人守着了。记住，离开落霞镇，就别再回来，也别再联系我。”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如果你们在鹿港市见到一个叫‘叶玫’的女人，告诉她，阿泰……还活着。”说完，他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黑暗的屋里。
叶玫？又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似乎是阿泰提供帮助的真正原因之一。
林晚将油布包小心地塞进背包夹层，和母亲的金属盒放在一起。两人不再耽搁，迅速走出院子，融入镇外更深的夜色中。
前往镇外停车点的土路崎岖不平。走出一段距离，确认无人跟踪后，陆时砚才低声说：“设备我晚点检查。阿泰的话，可信度有几成？”
“关于危险，应该全是真的。”林晚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空气，“关于帮助我们，三分还人情，七分是利用。他想借我们的手，达成他自己的目的，找到那个‘叶玫’。”
“相互利用的关系，反而更稳固。”陆时砚评价道，“至少短期内，我们有共同的目标。这个发射器，关键时候也许真有用。”
林晚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夜幕下小镇模糊的轮廓。落霞镇，这个给她带来恐惧、疑惑、也带来关键转折的地方，终于要离开了。在这里，她拿到了新的身份，窥见了母亲庞大布局的一角，经历了生死考验，也与阿泰这样复杂的人物打了交道。她不再是那个刚刚重生、不知所措的女孩，她开始学会在迷雾中判断，在危机中决策，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寻找微妙的平衡点。
母亲是下棋的人，而她，正在努力从一颗棋子，变成能看清部分棋盘、甚至能自主移动的“活棋”。
前方，通往丽城的夜班客车亮着昏黄的灯，像一个移动的、暂时的避风港。更远方，鹿港市的霓虹与深渊，正在等待着“凯瑟琳·陈”和她的保镖“阿杰”的到来。
“走吧，”林晚拉紧衣领，目光坚定地望向客车方向，“鹿港市，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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