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十点五十分。
西岭市旧港区。与市中心霓虹闪烁的繁华相比，这里仿佛是城市一道被遗忘的、正在缓慢腐烂的伤疤。
废弃的仓库像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浓重的夜色里。海风裹挟着咸腥和铁锈的气息呼啸而过，吹动着地上散落的垃圾和报纸，发出窸窣的声响。远处，零星几盏残破的路灯投下昏黄而微弱的光晕，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扭曲的阴影拉得更长，更显诡谲。
三号码头。第七仓库。
林烨站在仓库巨大的、锈迹斑斑的侧门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鱼腥味的空气。他的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隐藏在夹克口袋里，掌心下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他昨夜经历的可怖与现实。
他最终还是来了。
经过一整天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躲藏、激烈的思想斗争和对那条短信无数次的揣摩，他发现自己别无选择。陈教授生死未卜，一个以噩梦和恐惧为食的怪物可能正潜伏在城市的阴影里，而他是唯一一个（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知晓部分真相并继承了关键资料的人。这条神秘的短信，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或许通往答案的蛛丝马迹，即便是陷阱，他也必须一探究竟。
他再次确认四周。没有任何人影，只有风声和海浪拍打废弃堤岸的沉闷回响。他按照短信指示，没有回电，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行踪。
“吱呀——”
他用力推开那扇沉重到仿佛一个世纪未曾开启过的铁门，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码头区显得格外惊人。
门内是几乎凝实的黑暗，以及一股更加浓重的灰尘、霉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机油和化学试剂混合的古怪气味。
仓库内部空间极大，挑高惊人。微弱的光线从高高的、布满污垢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空气中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勉强照亮了悬浮的尘埃和巨大空间内堆积如山的、覆盖着帆布的模糊轮廓——像是废弃的机器或是集装箱。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吗？”林烨压低声音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轻微的回音，旋即又被更大的寂静所吞噬。
没有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眼睛艰难地适应着黑暗。脚下踩着不知名的碎屑，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声都让他心跳加速。
他深入仓库腹地，周围那些被帆布覆盖的巨大物体，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突然！
“别动。”
一个冰冷、低沉，明显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毫无征兆地从他侧上方的一个阴影平台处响起。
林烨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平台边缘，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那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似乎穿着深色的兜帽衫或风衣。
“你是谁？”林烨强作镇定，右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准备随时拨号或者当做武器，“陈教授在哪里？”
“你的问题很多。”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但首先，证明你不是‘它’的诱饵，或者……已经被‘它’污染。”
“污染？什么意思？”林烨心头一紧。
“噩梦。”合成音简短地吐出两个字，“‘纳古尔’通过魇境侵蚀心智，被深度侵蚀者，即使在清醒时也会成为它的眼线，甚至……是巢穴。”
林烨想起昨夜那如影随形的被窥视感，后背一阵发凉。“我没有！我只是……做了噩梦，但我知道那是梦！”
“言语毫无价值。”平台上的黑影动了一下，似乎扔下了什么东西。
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小巧金属物体“啪嗒”一声掉落在林烨脚前的空地上。
“捡起来。贴在你太阳穴上。”合成音命令道，“它能检测你的精神波动频率，与‘魇境’的残留共鸣频率进行比对。如果你撒谎，或者已经被深度同化……”
黑影没有说下去，但林烨听到了某种极其轻微的、类似枪械保险被打开的“咔哒”声从上方传来。
威胁不言而喻。
林烨的心脏狂跳。这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技术，更无法预测后果。但他没有选择。他慢慢弯腰，捡起了那个冰凉的金属片。它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按钮或接口。
他咬了咬牙，依言将金属片按在了自己的右侧太阳穴上。
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没有。
几秒钟后，就在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拙劣的试探时——
“嗡——”
一阵极其尖锐、高频的噪音猛地钻入他的大脑，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经！同时，手中的金属片瞬间变得滚烫！
“啊！”林烨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把它扯下来！
但那股剧痛和噪音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一切就消失了。金属片恢复了冰凉，高频噪音也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他喘着气，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平台。
短暂的沉默后，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语调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共鸣反应微弱且表层。确认，尚未被深度污染。初步可信。”
林烨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放下金属片，涩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到底是谁？陈教授他……”
“你可以叫我‘守墓人’。”合成音打断了他，“至于陈琮……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个人现实已经被严重‘畸变’，精神近乎彻底瓦解，正处于被转化为新‘巢穴’的边缘。我们不得已采取了……最终措施。”
“最终措施？”林烨的心沉了下去，“你们杀了他？”
“我们终结了他的痛苦，并阻止了一个小型‘魇境入口’在物质世界的固化。”守墓人的声音冰冷而残酷，“‘纳古尔’吞噬生命和精神，更会扭曲现实规则，将被其深度侵蚀者所在之地，化为遵循它自身法则的噩梦领域。那间书房，正在朝着那个方向演变。”
林烨感到一阵窒息。陈教授……果然已经遇害了。而且是以一种远超他想象的最可怕的方式。
“那……那只眼睛……还有昨天晚上的……”
“是‘纳古尔’的延伸触须，或者说，一个微型的‘现实畸变点’。”守墓人解释道，“它被陈琮的研究和你的精神共鸣（那些噩梦）所吸引。我们赶到并处理掉陈琮这个‘核心’后，它失去了锚点，但并未完全消散，仍在附近徘徊，试图寻找新的‘宿主’。你很幸运，也很果断。”
守墓人顿了顿，电子眼似乎闪烁了一下。“现在，轮到你了。把你从陈琮那里得到的东西，交出来。”
林烨一愣，随即意识到对方指的是陈教授临终前传给他的数据。“你们怎么知道？”
“能量脉冲的微小波动，和一次指向性极强的、使用了陈旧加密协议的数据流。不难追踪。”守墓人语气平淡，“那不是你该拥有的东西。它的危险性远超你的想象，只会给你带来更快的灭亡。”
林烨沉默了。他摸出手机，下意识地握紧。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筹码和线索。
“把它给我，然后，忘记这一切，离开西岭，越远越好。”守墓人催促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风声从仓库的破洞间穿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林烨站在昏暗的光柱下，抬头望着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守墓人”。
交出去？然后像个鸵鸟一样逃跑？那陈教授的死呢？那个还在城市某处潜伏的、以人类恐惧为食的怪物呢？那些数据里，或许藏着对抗甚至消灭它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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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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