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吴家，吴老狗正端着茶杯在院子里踱步，显而易见是在等张停离。
吴老狗见到张停离身后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随即化为苦涩，但是很快就被掩饰下去。
他见过没有失忆的张起灵，在很多年前，这个如同雪山般冷寂的男人。
在自己的面前，毫无顾忌的宣示主权，即便张起灵那时候未曾言语，但是他那刀一样的眼神，吴老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张起灵用眼神告诉他，离她远一点，张停离是他的妻子，是他张起灵的夫人。
那是雄性对于自己所有物最直接的扞卫，即使当时的张起灵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那汹涌的情绪名为占有欲。
如今，张起灵失忆了，忘了前尘，忘了爱憎，可是身体的本能依旧驱使他紧紧跟随。
吴老狗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爱，或许真的能够超越记忆，刻进灵魂里。
若是因为遗忘便能够放下，那大抵······是根本不爱或者爱的不深吧。
“三伢子，”张停离出声打断吴老狗的思绪，“麻烦给族长安排一间客房，就在我的那个院子，离我最近的那间。”
张停离吩咐的自然，吴老狗也答应的爽快：“好，我这就让人去收拾。”
吴老狗看向张起灵，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族长。请随我我来。”
张起灵没动，他的目光落在张停离的身上。
张停离以为他是对安排有疑虑，补充道：“那里安静，也安全。”
他依旧沉默，只是那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
最终，张起灵还是跟着吴老狗去了那个安排好的客房。
房间很干净，陈设雅致，推开窗就能够看到院子里那株开的正盛的海棠树，以及，对面张停离卧房的窗户。
张起灵站在窗边，看着对面紧闭的窗扉，心里头那股莫名的空洞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扩大。
分房而睡，这个认知让张起灵感到极度不适，甚至是涌上一股近乎孟浪的念头，他们不应该分房睡。
这个念头来的突兀又毫无道理，让张起灵自己都怔住了。
耳根悄悄漫上一点热意，然后被更深的困惑取代。
夜晚悄然降临。
整个吴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昏暗的光晕。
张停离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关了房间里的灯光，只留了一盏床头小灯，正准备歇下。
窗外很轻微的一声动响，像是落叶，但是张停离知道那是人放的很轻的呼吸声。
张停离的动作一顿，凝神细听。
那气息很熟悉，带着雪山的清冷，但是又透着一丝与这气势截然不同的，忐忑。
张停离披上外衣，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支摘窗。
月光如水银泻地，庭院里的海棠树下，一个人影安静的伫立在那里，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是张起灵。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身形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愈发挺拔孤寂。
张起灵就那样站着，微微仰头看着张停离的窗口，眼神在触及她推窗的动作时，亮了一下，随后又垂下，带着一种被遗弃般的委屈，可怜兮兮的，像只无家可归的猫科动物。
张停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柔软的不成样子。
“怎么了？”张停离放低了声音，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晚，也怕惊扰了他，“睡不着？还是房间不舒服？”
张起灵摇了摇头，黑发有些凌乱地拂在额前，削弱了几分平日地冷硬。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用那种固执又带着点控诉的眼神看着张停离。
为什么，要分房睡？
这句话在张起灵的舌尖滚了又滚，终究是因为太过于唐突而无法问出口。
可是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抗拒，抗拒这扇隔开他们的门，抗拒这冰冷的，没有她气息的房间。
张停离看着张起灵这副模样，忽然就明白了。
以前，每次张起灵外出久归，或是受了伤（虽然这种情况极少），夜里总会格外黏人，紧紧抱着她，将脸埋在她胸前的柔软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确认她的存在，才能够安然入睡。
失忆了，这习惯倒是一点没变。
张停离叹了一口气，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温柔，“外面凉，进来吧。”
听见这话，张起灵的眼睛倏地亮了，像是落满了星子。
张起灵没有任何一秒钟的犹豫，身形一动，就敏捷无声地从窗口翻了进来，轻巧地落在房间内，带进了一丝夜晚的凉意。
他站定在张停离的面前，距离很近，能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冷香，混合着沐浴过后的皂角香气。
这味道让张起灵空落落的心脏瞬间被填满，他有些贪念地悄悄深吸了一口。
张停离看着张起灵只穿着单衣，伸手触了一下他的手背，一片冰凉。
“站着不冷吗？”张停离的语气里带了些责备，更多的是无奈。
转身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原本就宽敞的床榻外侧。
“睡吧。”
张停离没有说要张起灵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打算让他打地铺。
潜意识里，或者说，基于某种不愿意深究的习惯，张停离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张起灵看着那多了一床被子的床榻，眼神闪烁了一下。
不是他想要的，但是，比分开两个房间要好很多。
张起灵顺从地走到床的外侧，和衣躺下，拉过被子盖好，动作有些僵硬，身体绷得笔直。
张停离熄了最后那盏小灯，在里侧躺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张停离感觉得到身侧的人动了。
一只温热的手，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勾住了她散落在枕边的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
就像是很多年前，无数个激情结束后的夜晚，张起灵下意识会做的小动作一样。
张停离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那勾着头发的手指，感受到了主人的默许，慢慢松开了发丝，然后，带着一丝颤抖，向下滑落。
最后，温热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张停离放在身侧的手背。
一触即焚。
像是怕被拒绝，又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随即，张起灵整个人的气息都安稳了下来，一直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
不过片刻，身边传来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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