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将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切割成规整的几何形状，映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页特有的干燥芬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墨香，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宁静。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极轻的脚步声，以及远处服务台低低的咨询声，才提醒着人们这里并非静止的时空。
陈沉倚在社科三区高大的书架尽头，身影半隐在阴影里。他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t恤，身形挺拔，姿态却显得有些慵懒，目光如同精准的导航，越过层层叠叠的书脊，牢牢锁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杨梅正在整理一批新归还的书籍。她穿着图书馆统一的浅蓝色工作围裙，衬得她脖颈愈发白皙。她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手指灵巧地将书籍按照索书号一本本归位，动作轻柔而熟练，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偶尔有路过的学生向她投去目光，她似乎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节奏里。
陈沉喜欢看她工作的样子。这份在旁人看来或许枯燥的兼职，她却做得一丝不苟，甚至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安然。这与他所处的那个充斥着算计、浮华和虚伪的世界截然不同，像一片未经污染的净土，让他感到难得的放松和……真实。
他今天特意提前结束了学生会的会议，绕到图书馆来等她下班。没有发信息告知，算是一个小小的惊喜。他享受这种等待的过程，看着她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活动，一种隐秘的占有欲和满足感在心中悄然滋生。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戴着细边眼镜的男生，拿着手机，有些犹豫地走到了杨梅面前，似乎是在询问某本书的位置。杨梅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脸上露出她惯有的、温和而专业的笑容。
陈沉站直了身体，原本松弛的神经微微绷紧。
距离有些远，他听不清具体对话，只能看到杨梅侧着脸，耐心地听着男生的询问，然后伸手指向某个书架的方向，嘴唇翕动，细致地解释着。她的眼神清澈，笑容得体，是标准的、对待读者的服务态度。
但在陈沉眼里，那男生停留在杨梅脸上的目光似乎过于专注，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姿态也透露出不该有的探寻意味。而杨梅……她怎么能对谁都笑得那么毫无防备？那专注倾听的样子，那微微弯起的眼角……
一股莫名的、酸涩的暗流开始在他胸腔里涌动。
他想起了他和杨梅的初遇。不也是在这座图书馆吗？虽然不是同一个区域。那时他为了找一本绝版的参考书，在密集的书架间穿梭，无意间撞见了正踮着脚尖，试图将一本厚重的大部头放回顶层书架的她。书摇摇欲坠，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两人的指尖在冰凉的书脊上有过一瞬的碰触。她回过头，脸上带着受惊小鹿般的慌乱，以及得救后的感激，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在从高窗洒落的阳光里，清晰得如同油画。
那一刻的心动，清晰如昨。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注意到这个安静得像一株含羞草的女孩。他借故去她负责的区域找书，一次次“偶遇”，一次次简短的交谈，才慢慢拉近了距离。
可如今，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
另一个男生，同样以书籍为借口，同样占据着她的注意力和时间。那男生眼中一闪而过的欣赏，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却被陈沉敏锐地捕捉到了。
凭什么？
一股夹杂着嫉妒和占有欲的火焰，“腾”地一下在他心底燃起，迅速燎原，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那种熟悉的、因为杨梅而生的失控感再次席卷了他，比上次的暴雨之夜更加汹涌，更加不容抗拒。
他看到杨梅终于解答完了男生的问题，男生道谢后离开。杨梅轻轻舒了口气，转过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他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对。
杨梅显然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清澈的杏眼里迅速漾开真实的、毫无保留的惊喜。像是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烟火，明亮而温暖。她唇角上扬，勾勒出一个极其自然的、带着甜意的笑容，是对着他一个人的、独一无二的笑。
若在平时，这个笑容足以抚平他所有的不安。但此刻，在刚刚目睹了“相似场景”的刺激下，这个笑容反而像是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瞬间引爆了他所有压抑的情绪。
她可以对别人也那样笑，虽然他知道那只是礼貌。但她此刻对他的笑，是真的。可这“真”与之前的“假”对比之下，更让他疯狂地想要确认，想要独占，想要在她身上烙下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印记。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不容置疑的冲动，陈沉迈开了长腿，大步流星地朝着杨梅走去。他的脸色紧绷，下颌线条锐利，眼神深邃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酝酿着骇人的波涛。
杨梅看着他快步走近，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似乎想开口问他怎么来了。然而，话未出口，手腕便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
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了下眉。
“陈沉？你……”
不容她问完，陈沉已经一言不发地拉着她，转身朝着两排书架之间形成的、更加幽深僻静的角落走去。他的步伐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杨梅几乎是被他半拖着跟在后面，踉跄了几步。
“陈沉！你怎么了？你要带我去哪儿？”杨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惊慌和不解。她试图挣脱他的手，但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牢固。
周围有零星的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但陈沉浑然不顾。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走到最里面那排几乎无人光顾的、存放着陈旧期刊的书架尽头，这里光线昏暗，只有头顶一盏老旧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更为浓重的、带着岁月尘埃的纸墨气味。
陈沉猛地停下脚步，顺势将杨梅往后一带。她的后背轻轻撞在冰凉而粗糙的书架侧面，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不等她反应过来，陈沉已经欺身而上，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将她完全困在了他与冰冷的书架之间。
狭小的空间里，光线暧昧，呼吸可闻。
杨梅惊愕地抬起头，对上陈沉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眼睛黑得吓人，里面翻滚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而复杂的情绪——有怒气，有嫉妒，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还有……一种深藏的、不易察觉的恐慌。
她被他眼中骇人的强度震住了，一时忘了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你……”她刚吐出一个字。
下一刻，陈沉已经俯下身，狠狠地攫取了她的唇。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试探性的吻。而是带着惩罚意味的，如同暴风骤雨般猛烈、甚至有些粗暴的侵袭。他的唇瓣微凉，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不容分说地碾压过她柔软的唇，撬开她因惊愕而微张的齿关，强势地深入，纠缠。
“唔……！”
杨梅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被抽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唇上传来的，带着轻微刺痛和强烈掠夺意味的触感，以及鼻息间充斥着的、属于陈沉的，清冽又带着点霸道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伸手推拒，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但她的力量在他面前如同蚍蜉撼树。他的手臂如铁箍般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同时也将这个吻加深，带着一种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般的疯狂和决绝。
他在用这个吻宣泄。
宣泄看到她对别人微笑时那蚀骨的嫉妒。
宣泄那种她可能被别人吸引、可能脱离他掌控的恐慌。
宣泄自认识她以来，所有因她而起的、不受控的情绪波动——等待的焦灼、暴雨夜的挫败、以及此刻这几乎要将他焚毁的占有欲。
这个吻里，没有柔情蜜意，只有赤裸裸的宣告和占有。
杨梅起初是震惊的，是抗拒的。唇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腰间的手臂勒得她生疼，呼吸被掠夺，让她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不适和恐惧。她捶打他后背的手，渐渐失了力气。
然而，在那份粗暴和强势之下，她似乎又感受到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来自于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男生的……脆弱？那是一种害怕失去的、孤注一掷的慌乱。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
挣扎的力道慢慢松懈下来。抵在他胸膛上的手，不再推拒，而是无力地蜷缩起来。紧闭的牙关微微松动，原本僵直的身体，也一点点软了下来。
感觉到她的软化，陈沉狂暴的吻，奇迹般地开始变得缓慢、深入。那最初的惩罚性的碾压，逐渐转变为一种更深层次的探索和吮吸。他的手臂依旧紧紧环着她，但力道似乎放松了些许，从禁锢变成了紧密的拥抱。
寂静的角落里，只剩下两人急促而混乱的呼吸声，以及唇齿间暧昧的、令人面红耳赤的细微声响。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书架和地面上，扭曲、交叠，仿佛融为一体。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直到杨梅感觉自己快要因为缺氧而晕眩，陈沉才终于缓缓离开了她的唇。
他的额头依旧抵着她的，呼吸粗重而灼热，尽数喷洒在她潮红滚烫的脸颊上。他的眼睛依旧深邃，但里面骇人的风暴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餍足和后怕的复杂情绪。
杨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嘴唇红肿，泛着水光，带着明显的刺痛感。她抬起眼，眸子里水汽氤氲，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迷茫和一丝委屈。
两人就这样在逼仄的空间里，无声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情动后的暧昧，以及尚未完全散去的、紧张的余韵。
良久，陈沉抬起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她微肿的唇瓣，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与方才的粗暴判若两人。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未平复的喘息，和一丝几乎不可闻的颤抖：
“对不起……”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是清晰的懊悔和紧张，“我……我失控了。”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微肿的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后悔如同潮水般涌上。他怎么能这样对她？他怎么可以如此粗暴地对待他珍视的女孩？
杨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被水光洗过的眼睛，清澈见底，仿佛能照见他内心所有的慌乱和不堪。
她看到了他的嫉妒，他的失控，他的懊悔，以及那深藏其中的、不容错辨的在意。
心中的委屈和惊吓，在他这句带着颤音的“对不起”和那小心翼翼的动作里，奇异地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酸酸胀胀的情绪。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带着点鼻音：
“你……你弄疼我了。”
这句话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陈沉的心尖，却带着千钧之力。他手臂再次收紧，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这次是充满保护欲和歉意的拥抱。
“对不起，梅梅……对不起……”他将脸埋在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皂角清香，一遍遍低语，“我看到那个男生跟你说话……我……我受不了。”
他终于说出了口。这幼稚的、可笑的、却真实无比的嫉妒。
杨梅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她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回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他只是问个路而已。”她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点无奈的嗔怪，“你……你这个傻瓜。”
“嗯，我是傻瓜。”陈沉毫不犹豫地承认，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是你的傻瓜。”
只有你，能让我变成这样一个失控的、愚蠢的、患得患失的傻瓜。
窗外，暮色彻底四合，图书馆的灯光次第亮起，如同星河落入了凡间。而在这个被遗忘的、堆满陈旧纸张的角落里，一场风暴已然平息，留下的，是更加紧密的联系，和一种无需言说的、对彼此心意的确认。
青春的爱恋，有时就是这样，带着不顾一切的莽撞，和事后小心翼翼的抚慰。像夏日突如其来的雷阵雨，猛烈冲刷之后，空气会变得格外清新，草木会愈发青翠。
而对陈沉和杨梅而言，这个发生在图书馆角落的、带着疼痛和掠夺意味的初吻，如同一道深刻的分界线，清晰地划分了朦胧的好感与激烈占有的界限。往后的路，或许依旧会有风雨，但有些东西，已经在这一刻，变得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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