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餐厅与杨梅的短暂照面，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罗婷一向平稳优渥的心境里。儿子陈沉是她精心雕琢的作品，是她在这个权力与关系交织的世界里，最重要的投资与骄傲。他的每一步，从名校毕业到基层历练，乃至未来的婚姻，都理应在她和陈建国的规划蓝图中，稳步推进，为他的仕途铺就最坚实的基石。
而杨梅的出现，像一颗不知从何处滚来的、棱角不明的石子，突兀地落在了这条光洁平坦的道路上。
“相貌平平，家境普通，气质……更是上不得台面。”罗婷坐在自家宽敞明亮、布置却略显冷硬的客厅里，指尖轻轻敲击着红木椅的扶手，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餐厅里那个女孩的形象。那双眼睛里，除了面对她时的紧张无措，似乎还有种别的什么东西，一种……不属于他们这个圈子的、带着点执拗的清亮。
这让她感到不适，更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
她不能允许任何不确定的因素，来影响陈沉的未来。他将来是要进入政府系统，一步步向上走的人。他的伴侣，可以不是家世最显赫的，但必须身家清白，背景简单，最好能对他的事业有所助益，至少，绝不能成为他的拖累或污点。
“小赵。”罗婷拿起放在一旁的内线电话，声音平静无波。
“夫人，您吩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沉稳的男声。
“去查一下沉沉现在交往的那个女孩子，叫杨梅，S大计算机系大二的学生。老家是L省h市的。”罗婷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我要知道她家里的具体情况，父母是做什么的，社会关系，有没有什么……不太好的记录。越快越好。”
“明白，夫人。”
挂了电话，罗婷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龙井。茶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却未能驱散她心头的那么阴霾。她相信小赵的能力，用不了多久，那个女孩的一切，就会如同摊开的档案，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几天后，一份薄薄的、却足够详尽的调查报告，便放在了罗婷的书桌上。
她戴上金丝边眼镜，翻开报告，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行行地掠过上面的文字。
杨梅的父亲，h市某个体户老板，性格马马虎虎，重男轻女，人际关系简单。
杨梅的母亲，学校的数学教师，性格更为坚韧务实，是家庭的支柱。报告里还附注了一条：杨母离异。因为生的两个都是女儿。
“封建思想……”罗婷低声自语，指尖在那行记载着杨母过往遭遇的文字上重重划过。在她所处的世界里，任何一点可能被翻出来的。谁又能保证，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这不会成为对手攻讦陈沉的把柄？
报告继续显示，杨梅还有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妹妹，家庭经济状况普通，仅能维持基本生活和小康，供养两个学生颇为吃力。杨梅本人学习刻苦，成绩优异，靠奖学金和兼职维持学业。
“倒是挺能吃苦。”罗婷冷哼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轻蔑。吃苦耐劳是美德，但在她看来，过于沉重的生存压力，往往会催生出对财富和地位过于急切的渴望，或者……一种难以驯服的、源于自卑的过度自尊。无论是哪一种，对陈沉而言，都不是良配。
她合上报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儿子看着那个女孩时，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维护与温柔。那是她很少在儿子脸上看到的神情。陈沉从小就被教育要沉稳、克制，喜怒不形于色。可在那家餐厅里，他揽住那个女孩肩膀的动作，是那么的自然而充满保护欲。
这让她感到心惊。
“不行。”罗婷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绝对不能让这样一个女孩子，毁了沉沉，家底太薄了，将来沉沉会很吃力。”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异常清晰和冰冷。
陈沉的未来，应该是星辰大海，是沿着他们精心铺设的阶梯，稳步走向更高的位置。他的婚姻，应该是强强联合，是锦上添花，是构建更稳固权力网络的一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来自小城、家庭背景存有“瑕疵”、需要他不断付出和扶持的女孩所拖累。
爱情？在罗婷的价值体系里，那不过是年轻时短暂的荷尔蒙冲动，是必须为现实和前途让路的、微不足道的东西。她当年与陈建国的结合，又何尝不是经过了多方权衡和家族利益的考量？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相敬如宾，各自在各自的领域经营，不也一样很好？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因为一时的心动，就走上一段充满不确定性和潜在风险的崎岖之路。
“他将来是要进政府系统的……”罗婷再次强调，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那个系统，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一个不够“完美”的配偶，很可能就会成为对手攻击的突破口，成为他晋升路上无法逾越的障碍。
她拿起那份报告，走到碎纸机旁，看着白色的纸张被锋利的刀片绞成细碎的雪花。关于杨梅的一切信息，已经牢牢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下一步该怎么办？
直接找陈沉摊牌？以她对儿子的了解，正处于感情热恋期、又天生带着几分叛逆的陈沉，恐怕不会轻易听从，反而可能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将事情推向更不可控的方向。
那么，从那个女孩身上入手？罗婷蹙起眉头。根据报告，那女孩性子似乎有些倔强，而且目前看来，并未主动向陈沉索取过什么超出寻常的东西。直接去找她，用什么理由？用钱打发？恐怕未必有效，反而落了下乘。
她需要更稳妥、更不着痕迹的方法。或许……可以从那个女孩的家庭，从她的母亲那里，施加一些压力？让她们知难而退？或者，在S市，为陈沉安排更多的、符合他们圈层期待的“偶遇”？
一个个念头在罗婷精于算计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她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将领，开始冷静地筹划着如何拆散这对在她看来“不合适”的鸳鸯。
阳光透过书房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罗婷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基于现实利益考量的寒意。她代表了这套运行已久的、稳固而冰冷的世俗规则和门第观念，此刻，这套规则的重量，正无声无息地，向着尚沉浸在甜蜜中的陈沉和杨梅，缓缓压去。
而在S大校园里，刚刚结束一节晦涩难懂的专业课，正和陈沉发信息商量晚上去哪里吃饭的杨梅，对此还一无所知。她只是隐约觉得，自那日餐厅偶遇后，陈沉似乎比平时更忙了一些，电话里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风暴，正在远方的平静海面下，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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