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成绩单贴在系里的公告栏上，杨梅的名字赫然排在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大二（三）班的第一位。周围响起同学低低的惊叹和议论，侯年年更是兴奋地搂着她的胳膊又跳又叫：“梅梅！第一诶！全班第一！你太厉害了！”
杨梅看着那张成绩单，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却未达眼底的笑意。开心吗？自然是有的。这是对她这几个月来心无旁骛、埋头苦读的最好回报。自从那个秋日傍晚，与陈沉立下那个“三年之约”后，她就像一只被收拢了翅膀的鸟，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了学业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她几乎成了图书馆的固定风景。清晨最早一批进入，夜晚直到闭馆铃声响起才离开。她的生活轨迹简单到近乎刻板：教室、图书馆、食堂、宿舍。除了必要的课程小组讨论，她几乎不参与任何额外的社交活动。以前还会和同学一起去机房调试程序，现在，她更多的是自己钻研，或者直接去办公室请教专业课老师。她谨守着那个无形的约定，下意识地规避着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场景，尤其是与异性同学的单独接触。周明宇学长后来确实又发过两次讨论学术问题的邮件，她都客气而简洁地回复了，并以课业繁忙为由，婉拒了再次当面讨论的提议。她甚至习惯了在人群中行走时，也尽量与侯年年或晓雅结伴，不让自己有落单的时候，不给任何可能的风言风语以滋生的土壤。
这种近乎自我封闭的专注，带来了学业上骄人的硕果，却也让她的大学生活，除了书本和代码，显得有些过于苍白和寂静。
陈沉似乎对她这种“安分”的状态十分满意。他每周都会尽量从那个小镇赶回S市，时间或长或短，但雷打不动。每次过来，他都会带着礼物。有时是一条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铂金项链，有时是一对点缀着她耳垂的碎钻耳钉，有时是一套质地精良、剪裁得体的品牌套装衣裙。
他像是在用这些物质的东西，不断地确认着她的归属，填补着他无法时刻陪伴的空白，也或许，是一种对她“遵守承诺”的奖赏。
杨梅默默地收下这些礼物，她会小心地佩戴，仔细地穿着，也会在电话里软软地道谢。但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却在悄然滋生。这些华美的饰品和衣物，像是套在她身上的一层漂亮外壳，彰显着她是“陈沉的所有物”，却似乎与那个在图书馆里啃着书本、在机房中调试代码的、真实的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她依然记得，当初他用“自己的钱”买下那套情侣衫时，内心那份充盈的、平等的喜悦。而现在，这些过于贵重的礼物，反而让她感到一丝沉重。
她将这些情绪小心翼翼地藏好，从不表露。她告诉自己，这是陈沉表达爱意的方式，她应该接受。
日子就这样在规律的忙碌和每周短暂的相聚中滑过，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底。空气里寒意渐浓，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蓝色的天空。
杨梅的生日就在这个周六。
她心里悄悄地盘算着，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她的第一个生日。她想象着，陈沉会不会记得？会不会给她一个惊喜？也许他会提前安排好工作，带她去一家很有情调的餐厅，或者……哪怕只是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也比收到任何礼物都让她开心。
然而，生日的前两天，周四晚上，陈沉照例打来电话。电话里，他语气如常地关心了她的学习和生活，叮嘱她天冷加衣。就在杨梅犹豫着要不要暗示一下周末生日的事情时，陈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歉意传来：
“梅梅，这周末镇里有个重要的招商引资洽谈会，对方来的时间临时调整了，刚好撞在周末，我得全程跟进，恐怕……过不去了。”
杨梅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期待的气泡无声地破裂了。她沉默了几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哦……没事，工作要紧。你……别太累了。”
“嗯，”陈沉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又补偿似的说道，“下次过来给你补上，带你去吃你上次提过的那家日料。”
“好。”杨梅轻声应着，心里却空落落的。
挂了电话，她独自坐在宿舍的书桌前，台灯的光晕照亮她有些失落的侧脸。室友们要么回家了，要么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宿舍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光秃树枝的呜咽声。
所以，这个生日，她要一个人过吗？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孤单和……些许的不甘。
这么久以来，似乎总是陈沉在主动。他每周奔波而来，规划着他们的见面，安排着一切。而她，始终是被动接受的那一方，等待着他的到来，接受着他的安排和礼物。
为什么……她不能主动一次呢？
一个大胆的、从未有过的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他不来，我可以去找他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从S市到他所在的那个小镇，虽然不算特别遥远，但也要坐将近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她从未独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更别提是去找他……这完全不符合她一直以来被动、顺从的形象。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悸动。
她打开手机，开始搜索从S市汽车客运站发往陈沉所在镇子的班次信息。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主动”的光芒。
她仔细查看着发车时间、到达时间、票价。默默地计算着：周六早上最早一班车是七点半，到达镇上是十点半左右。他在忙工作，肯定没时间来接她，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去镇政府，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他会是什么反应？会开心吗？还是会觉得她唐突，不懂事，影响了他工作？
一丝犹豫浮上心头。他工作那么忙，她这样贸然跑去，会不会给他添麻烦？
可是……今天是她的生日啊。她只是想和他一起过，哪怕只能见上一面，说几句话也好。
那种想要打破被动、想要靠近、想要在自己生日这天掌握一点点主动权的渴望，最终战胜了犹豫和胆怯。
她下定了决心。
周五一整天，杨梅都有些心不在焉。课上，她时不时会走神，想象着明天见到陈沉时的场景。她去校内的Atm机，查了一下自己银行卡的余额。里面除了陈沉给的那笔“特别储备金”（她几乎没动），还有舅妈给的工资剩下的部分，以及卖葡萄的收入和这个学期刚发下来的奖学金。她仔细盘算了一下，来回车票钱不到一百块，完全在她自己能负担的范围内。这让她心里更踏实了些，这趟行程，是她用自己的钱完成的“奔赴”。
晚上，她开始悄悄收拾一个小小的双肩包。放了一本正在看的专业书，可以在车上看。带上钱包、身份证、手机和充电器。犹豫了一下，她又将陈沉上次送的那条她觉得很衬肤色的羊毛围巾仔细叠好放了进去。小镇靠山，听说比市里更冷些。
她甚至想过，要不要给他带个小礼物？但转念一想，他好像什么都不缺。而且，这次是她突然跑去，还是……算了。
一切准备就绪，她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砰砰直跳，既有对未知旅程的忐忑，更有对明天即将见到他的、难以抑制的期待和雀跃。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跨越距离地去追寻他。
周六清晨，天刚蒙蒙亮，宿舍楼还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杨梅悄无声息地起床，洗漱，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保暖衣物——依旧是陈沉买的，一件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搭配深色牛仔裤和短款羽绒服，围上了那条自己带上的羊毛围巾。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清亮、带着一丝紧张却又异常坚定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背上那个小小的双肩包，轻轻带上门，走出了宿舍。
十二月底的清晨，寒意刺骨。呵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校园里空旷无人，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在沙沙地扫着落叶。她快步走向校门，拦下了一辆早早出来揽客的出租车。
“师傅，去长途汽车客运站。”
车子汇入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杨梅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在晨曦中展现出与平日不同的、宁静而充满生机的面貌，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冒险般的感觉。
到达汽车站，买票，安检，找到对应的检票口……一切都很顺利。坐在候车大厅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周围是南来北往、带着大包小裹行李、散发着各种气息的陌生面孔，嘈杂的广播声、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这种陌生的、充满烟火气的环境，让她微微有些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握紧了手里的车票，那张小小的纸片，仿佛是她通往他世界的凭证。
“前往青塘镇的旅客，请到5号检票口检票上车……”
广播响起，杨梅立刻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向检票口。坐上略显陈旧却干净的长途大巴，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系好安全带。心脏因为期待和一点点对长途旅行的不安而加速跳动。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喧嚣的汽车站，驶出繁华的S市，驶上了通往郊区、继而通往邻近县市的高速公路。
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高楼林立变成了广阔的田野、起伏的山丘和点缀其间的村落。冬日的田野显得有些萧瑟，裸露着黄褐色的土地，或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带来些许暖意。
杨梅拿出那本专业书，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了那个即将到达的小镇，飞到了那个正在忙碌工作的男人身边。
他会在哪里呢？是在办公室里伏案疾书，还是在某个会议室内与人洽谈？他看到她突然出现，会是什么表情？惊讶？喜悦？还是……会不会责怪她不懂事，打扰了他工作？
各种念头在她脑海中翻腾，让这三个小时的车程显得格外漫长。
她偶尔会拿出手机看看，没有他的新信息。他此刻一定正全身心投入在工作里吧。她甚至开始想象他穿着西装，神情专注而沉稳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载电视里放着声音嘈杂的过时电影，邻座的大叔打着瞌睡，发出轻微的鼾声。杨梅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心里充满了一种混合着甜蜜、忐忑和坚定情绪的平静。
无论如何，她来了。
这是她的生日，她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主动地、勇敢地，走向他。这不仅是一次地理上的奔赴，更是她内心一次小小的、却意义非凡的独立宣言。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的女孩，她也可以，为了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勇敢地迈出脚步。
当大巴车前方的指示牌上，终于出现“青塘镇”的字样时，杨梅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腔。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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