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带来的喧嚣与荣耀，像一层华丽却脆弱的锦缎，短暂地覆盖了我们破败的过往。奖金和证书还散发着崭新的油墨味，墙上张贴的贺喜横幅尚未褪色，邻里羡慕的目光余温犹在。
我和妈妈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规划大学生活，那笔丰厚的奖学金让我们第一次对未来的经济状况感到了些许安心。
然而，阴影总在阳光最盛时悄然蔓延。我们几乎忘了，那些吸附在旧日伤口上的蚂蟥，从未真正离开，只会被更浓烈的血腥味吸引而来。
最先上门的是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家。
他们不知从哪个渠道得知了消息，提着几袋廉价水果，脸上堆着刻意又尴尬的笑容，敲开了我们好不容易安宁下来的家门。
“星妍啊……月桐……恭喜恭喜啊！真是天大的喜事！”外婆干笑着，眼神却不住地往屋里瞟，打量着那些显眼的奖金信封和证书，“我就说嘛，我们月桐从小就看得出聪明……”
舅舅则挺着肚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是啊是啊，这下可给我们家长脸了！以后月桐出息了，可不能忘了舅舅啊！”
妈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没有请他们进去，只是挡在门口，声音冷淡：“你们来干什么？”
外公咳嗽一声，试图拿出长辈的架势：“陆星妍，你这说的什么话？孩子考了状元，我们当长辈的来贺喜不是应该的吗？以前……以前那是条件不好，有点误会……现在好了，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嘛，咱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真是笑话！”妈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当初在楼道里，是谁说的！说我是麻烦，说月桐是拖油瓶，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是一家人？”
舅舅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哎呀…好妹妹呀，那都是已经过去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何况，那时候我们也有难处……现在月桐有出息了，以后上大学、找工作，总得需要娘家人帮衬吧？我们……”
“不需要。”
“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这几尊大佛……”
妈妈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我们母女俩，饿死的时候没人管，现在有点好了，更不敢劳烦你们……请回吧！”
外婆还想说什么，妈妈已经后退一步，直接关上了门，将他们那些虚伪的言辞和算计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门外传来舅舅气急败坏的骂声和外婆无奈的劝说，最终渐渐远去。
妈妈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然而，这边的麻烦刚打发走，更大的魍魉接踵而至。
奶奶和叔叔风连海，几乎是踩着点来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们显然也知道了消息，但那消息像毒药一样灼烧着他们的心……
尤其是看到我们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撤下的喜庆横幅，奶奶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啪叽”一声，她一把推开门，妈妈还没来得及反锁，径直闯了进来，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屋里的奖金和证书，最后死死盯住妈妈。
“陆星妍！你好本事啊！”奶奶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怨毒和嫉妒，“踩着我儿子的尸骨，把你闺女培养成状元了？风光了？有钱了？”
妈妈脸色一白，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叔叔在一旁阴阳怪气：“嫂子，你们现在可是名人了。不过别忘了，你这好日子是怎么来的！是靠我大哥的抚恤金起的家吧？现在发达了，就想把我们一脚踹开？”
“你们胡说八道！”我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前挡在妈妈面前，“那抚恤金早就被你们抢走了！我们靠的是我妈起早贪黑打工挣的钱！”
“闭嘴！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奶奶厉声呵斥我，然后转向妈妈，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陆星妍，我告诉你！别以为现在翅膀硬了就能翻天！你想拿着我儿子用命换来的名声和好处，以后去嫁人快活？门都没有！”
她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就写好的纸，啪地拍在桌子上：“今天你必须把这个签了！保证以后绝不再嫁！一辈子守着我儿风纪元！否则，我就去电视台，去报社，去找你女儿的学校领导！我就说你不守妇道，早就勾搭了野男人，克死我儿子，现在还想带着我风家的荣誉和钱财改嫁！我看你这状元妈还当不当得成！看那些奖金你还保不保得住！”
那张纸上，赫然写着“终身守节保证书”几个刺眼的大字！
妈妈看着那张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身体摇摇欲坠。她为了我，为了我们的未来，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一点曙光，这些人却像跗骨之蛆，又要用最恶毒的方式，将她重新拖回地狱！
“你……你们……”妈妈指着他们，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突然猛地捂住胸口，脸色变得煞白，呼吸急促，直直地向后倒去！
“妈！”我惊骇地尖叫一声，慌忙扶住她。
奶奶和叔叔也被这突发状况吓了一跳，但奶奶随即刻薄地骂道：“装什么装！一点病就要死要活进医院？真是命贱！吓唬谁呢！”
看着妈妈痛苦的神情和奶奶那恶毒的嘴脸，积压了太久的愤怒、仇恨、委屈，像火山一样在我体内轰然爆发！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我轻轻将妈妈放靠在墙边，猛地转身冲进厨房！
再出来时，我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平时妈妈用来剁馅的、闪着寒光的菜刀！
我眼睛赤红，死死地盯着奶奶和叔叔，一步步朝他们逼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扭曲，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不然我今天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菜刀的寒光映着我狰狞的表情，那股不要命的狠劲瞬间震慑住了他们！
叔叔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差点被门槛绊倒。
奶奶更是吓得尖叫一声，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惧，她哆哆嗦嗦地指着我说：“你……你疯了！你敢杀人？！”
“对！我就是疯了！”我举着刀，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被你们逼疯的！我爸爸死了！你们抢走抚恤金，把我们赶出门的时候！我们快饿死、冻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活出点人样，你们又像吸血蚂蟥一样扑咬上来！还想逼死我妈不成？！”
我猛地将刀尖指向奶奶，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往后缩。
“我告诉你！再敢来骚扰我们！再敢逼我妈签什么狗屁协议！我不介意鱼死网破！大不了一命换一命！你看我敢不敢！”我声嘶力竭地吼道，眼泪混合着疯狂的恨意流淌下来。
奶奶和叔叔彻底被我这副拼命的架势吓破了胆，他们大概从未想过，当年那个可以随意欺凌的小女孩，会被他们逼到如今这般玉石俱焚的地步。
“疯子！一家子疯子！”叔叔一边骂一边狼狈地搀起吓软了的奶奶，连滚爬爬地逃出了我们家门，仿佛后面有厉鬼索命。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我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瘫软在地，扑到妈妈身边，颤抖着打电话叫救护车。
妈妈被紧急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她是情绪过于激动引发了心脏早搏和高血压，需要住院观察。
病房里，妈妈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虚弱地睡着了。我守在她床边，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心里充满了后怕和滔天的恨意。
奶奶那边后来托人捎来话，语气依旧刻薄，说妈妈进医院是她自己身子弱，不关她的事，还骂我是个忤逆不孝的疯丫头。
但我握着妈妈冰凉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冰冷的念头。
爸爸，对不起，我可能成了您不希望看到的那种，充满戾气的人。
但如果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妈妈，才能守住我们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切。
我不介意，让双手沾上戾气，与那些魍魉鬼魅，划清最后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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