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那句带着卑微希冀的“不疼”，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晓晓心湖里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随即又迅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她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也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微微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试图调整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也让自己从这过于亲密的姿态中稍微解脱一点。
然而，她刚一动，孙悟空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绷紧了身体，攥着她衣角的手更是收紧了几分，金色的眼瞳里瞬间布满恐慌，仿佛她下一刻就要消失。
苏晓晓的动作顿住了。
看着他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她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她还是停下了动作，任由他继续靠着，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竹海，不再与他对视。
这无声的默许，让孙悟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他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只是贪婪地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带着她体温和气息的靠近，仿佛沙漠旅人吮吸着救命的水滴。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直到苏晓晓感觉腿部的麻木感越来越强烈，她才不得不再次轻声开口：“你……能自己坐起来吗？”
孙悟空闻言，几乎是立刻挣扎着想要起身，证明自己“有用”，不全是“累赘”。但他伤势未愈，又心神激荡之下，身体虚弱不堪，刚一用力，便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再次栽倒。
苏晓晓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那触碰短暂而克制，一触即分。但孙悟空却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身体微微一颤，随即眼中爆发出受宠若惊的光芒，连忙自己用手肘撑住地面，靠着身后一株粗壮的紫竹，喘息着坐稳了身体。
虽然过程狼狈，但他终究是靠自己（和她那一点点助力）坐起来了。这让他灰败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极淡的、如同完成了一件大事般的……满足感。
苏晓晓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那根名为“抗拒”的弦，似乎又松动了一点点。她默默收回手，也借着这个机会，终于将自己的衣角从他紧攥的手中，一点点地抽了出来。
手中一空，孙悟空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珍宝。他下意识地想再去抓，手指动了动，却终究没敢再伸出去，只是失落地垂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
苏晓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去给你找些水。”
说完，她便转身朝着林间清泉的方向走去，背影疏离。
孙悟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苍翠的竹影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他靠在竹子上，环顾这片宁静祥和的紫竹林，感受着体内被菩萨甘露滋养后缓慢恢复的生机，再想起自己之前那副疯魔崩溃的模样，一股强烈的羞愧和更深的悔恨涌上心头。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她的“施舍”。
他得让她看到，他在改，他在努力变回……不，是变得比从前更好，更配得上她。
当苏晓晓用宽大的树叶盛着清冽的泉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孙悟空正笨拙地、用他那双习惯了挥舞金箍棒、此刻却显得有些无措的手，试图将周围散落的枯叶拢到一起。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因为牵动了内腑的伤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更加苍白，但他依旧坚持着，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看到苏晓晓回来，他像是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动作猛地一僵，有些慌乱地停下，金色的眼瞳怯怯地看向她，带着一丝讨好和不确定。
苏晓晓的脚步顿了顿。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因虚弱和笨拙而显得格外脆弱的姿态，再看看那堆被他拢得歪歪扭扭、毫无用处的枯叶……
心中那片冰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暖石，冰面下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树叶递给他。
孙悟空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清甜的泉水，甘霖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仿佛稍稍抚平了他焦灼不安的心。
喝完水，他鼓起勇气，指了指那堆枯叶，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努力表现出的“正常”：“俺……俺想着，拢点叶子，晚上……或许能垫着，暖和点……”
他说得磕磕绊绊，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苏晓晓看着那堆根本起不到任何御寒作用的枯叶，再看着他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期盼，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无奈，有酸楚，也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软。
他可是齐天大圣啊。
那个曾经无法无天、睥睨三界的孙悟空。
如今，却在这里，用拢一堆无用的枯叶这种方式，笨拙地试图对她“好”。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既没有肯定他的行为，也没有出言打击。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
没有回应，有时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至少，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也没有再次离开。
孙悟空看着她又恢复了那副疏离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重新燃起希望。他不再去拢那些叶子，而是学着她的样子，靠在竹子上，闭上眼睛，努力调息，试图尽快恢复力量。
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他筑起的壁垒依旧坚固。
但他会等。
会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笨拙的方式，一点点地去靠近，去融化。
直到她愿意，再次为他打开那扇门。
笨拙的靠近，是他赎罪的第一步。无声的壁垒，是她最后的自我保护。在这片慈悲的紫竹林里，一场以伤痕与泪水为起点，以耐心与行动为赌注的漫长征途，才刚刚开始。烈焰余温尚存，灼烫着两颗小心翼翼、试探着彼此温度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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