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今天带来了一包桂花糕。
“西街李寡妇做的，她手艺最好。”老和尚解开油纸包，露出几块金黄色的糕点，“她丈夫死得早，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去年儿子中了秀才。”
蚀月没理会那包糕点。他盯着了尘看了很久，突然问：“你为什么要来？”
了尘正要拿糕点的手停在半空。
“三百年。”蚀月的声音在混沌中回荡，“你每天都来，讲这些无关紧要的故事。为什么？”
了尘慢慢收回手，笑了笑：“施主觉得无关紧要？”
“蝼蚁的悲欢，与天地何干？”蚀月反问，“与你这修行之人何干？”
了尘拈起一块桂花糕，端详着上面的纹路：“老衲年轻时，也以为修行就是要斩断尘缘，超脱物外。”
他掰下一小块糕点，香气在混沌中弥漫开来。
“后来才发现，若是连尘世都不懂，又何谈超脱？”了尘将糕点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就像这桂花糕，你没尝过，怎么知道它不值一提？”
蚀月沉默着。周围的混沌能量缓缓流动，节奏微妙，似有意识。
“更夫打更，书生赶考，妓女卖笑，寡妇做糕点……”了尘数着，“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活着。你觉得渺小，可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全部。”
“所以？”
“所以老衲在想，”了尘看向蚀月，“施主活了这么久，可曾真正‘活’过？”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锈蚀的锁。蚀月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毁过星辰，创过世界，与古神魔厮杀，被昊天追杀……可了尘问他，可曾真正活过？
“活着就是活着，何来真假？”他反驳。
“活着不是喘气就行。”了尘指着那包桂花糕，“活着是知道甜是什么滋味，苦是什么滋味。是会有期待，会有遗憾，会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开心或者难过。”
蚀月冷笑：“听起来很麻烦。”
“是很麻烦。”了尘点头，“但也很……有趣。”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剑鸣。
数十道剑光破空而来，为首的正是玄玑子。他脚踏祥云，道袍飘飘，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戾气。
“了尘！”玄玑子人未到声先至，“你又来与这魔头厮混！”
了尘慢条斯理地包好剩下的桂花糕，站起身：“玄玑真人，别来无恙。”
玄玑子落在血魔渊外，身后的弟子们迅速布下剑阵。剑光流转，与万法封魔印交相辉映。
“此獠乃万恶之源，你日日与他交谈，是何居心？”玄玑子厉声质问。
了尘不慌不忙：“老衲在与蚀月道友论道。”
“论道？”玄玑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与一个魔头论道？了尘，你莫不是疯了？”
蚀月在混沌中冷眼旁观。他能感觉到玄玑子身上的杀意，那么纯粹，那么直接。比起那些弯弯绕绕的故事，这种直白的敌意反而让他觉得熟悉。
“真人此言差矣。”了尘摇头，“万物皆有道，魔头也不例外。”
玄玑子怒极反笑：“好，那本座倒要听听，你们论的是什么道？”
了尘看了蚀月一眼，缓缓道：“我们在论，一碗馄饨值不值得期待，一块桂花糕有没有意义。”
玄玑子愣住了，他身后的弟子们也面面相觑。
“荒唐！”玄玑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尘，你被这魔头蛊惑了！”
“是贫僧在蛊惑他。”了尘语出惊人。
连蚀月都微微一动。
玄玑子显然没想到了尘会这么说，一时语塞。
了尘向前一步，声音平静却有力：“贫僧在告诉他，人间有馄饨铺的香气，有桂花糕的甜味，有更夫打完更后的那碗热汤，有妓女接过汤碗时掉下的那滴泪。”
他每说一句，玄玑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而这些，”了尘看着玄玑子，“在真人眼里，大概都是不值一提的琐事吧？”
玄玑子握紧拂尘：“与天地大道相比，这些当然不值一提！”
“那什么是天地大道？”了尘反问，“是冷冰冰的秩序？是无情的法则？还是像真人这样，见魔就要杀，不问缘由？”
玄玑子身上爆发出强烈的剑气：“魔就是魔，何须问缘由？”
“那若是这魔，从未害过人呢？”了尘步步紧逼，“若是这魔，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地方，不伤天不害理呢？”
“魔性难改！今日不害人，明日未必不害人！”
了尘突然笑了：“所以真人杀魔，不是因为它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它可能做什么？”
玄玑子一时语塞，随即怒道：“强词夺理！”
蚀月静静听着这场争论。了尘在为他辩护，这让他感到陌生。三万年来，从来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但他也知道，了尘说的不是全部真相。他不是无害的，他手上沾过无数鲜血，毁灭过无数世界。只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都快忘了。
“了尘，”玄玑子压下怒气，“本座最后警告你一次，离这魔头远点。否则……”
“否则如何？”了尘毫不退让。
玄玑子眼中闪过寒光：“否则，休怪本座不顾同道之谊！”
剑阵开始运转，凌厉的剑气直指了尘，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
了尘却笑了。他回头看了蚀月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然后他转回头，对着玄玑子轻轻说了句：“真人，你着相了。”
说罢，他竟无视那些剑气，转身缓步离开。僧袍在剑风中猎猎作响，背影却挺得笔直。
玄玑子死死盯着了尘的背影，手中的拂尘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他想出手，但他不能。
九天之庭的法则烙印在封魔印上，若他强行破阵，等同于挑战昊天权威。
到那时，他将成为三界公敌。
他终究没有出手。
“我们走！”良久，玄玑子冷哼一声，带着弟子们御剑离去。
血魔渊外重归平静。
蚀月独自待在混沌中，回想着刚才那场争论。
了尘为什么要为他辩护？玄玑子为什么如此恨他？还有那包没吃完的桂花糕……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向那包桂花糕——却在即将碰到时停住。
最终，他收回手，混沌重新闭合。
而此刻，九天之庭的法则之光微微波动，冥府中的冥王轻笑出声。
“戏越来越好看了。”冥王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了尘啊了尘，你这熬得...真是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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