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心安之处
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抗旱保苗战役，终于在立秋后第三天，随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暂告一段落。雨线如织，敲打着县委会议室窗玻璃，也冲刷着连日来弥漫在昌平上下的焦灼。会议室里，气氛却比雨前的闷热更加凝重几分。抗旱总结会刚进行到一半。
“……云岭乡新打的三口深井，出水量稳定，基本保障了核心片区八百亩茶园和沿线四个村的人畜饮水。”水利局长指着幻灯片上的数据，嗓音沙哑，“但根据气象局预测，这场雨过后，旱情可能还会反复。地下水位比去年同期低了两米，这是个隐患。”
秦墨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目光掠过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青翠的远山。他听着汇报，心思却有一半飘回了省城。林芷若的预产期就在下个月，最近一次产检，医生提醒胎儿偏大，建议提前入院待产。他承诺妻子，等这场抗旱的硬仗一打完，立刻请假回去陪她。
“秦书记？”李哲副县长轻声提醒。
秦墨回过神，收敛心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隐患不能等它爆发。水利局牵头，立即制定秋冬春季的水源保障应急预案，不能只盯着眼前这几场雨。农业局要指导群众，趁这场雨抢墒追肥，把旱灾的损失降到最低……”
会议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秦墨回到办公室，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桌上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是市里关于做好抗旱救灾总结和下一步工作部署的通知，另一份，是林芷若托人捎来的一个包裹。
他先拆开了妻子的包裹。里面是几件崭新的婴儿小衣服，柔软得像云朵，还有一本她手写的孕期笔记，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画着简单的示意图，标注着“爸比回家路线图”，从县委大院到省城医院，箭头旁边还画了个笑脸。秦墨的心瞬间被一股暖流包裹，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愧疚。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会开完了？”林芷若的声音带着笑意，背景音里有轻柔的音乐，她最近在做胎教。
“刚结束。下雨了，凉快了些。你怎么样？宝宝今天乖不乖？”秦墨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都好。就是小家伙劲儿越来越大，踢得我睡不着。”林芷若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你那边事情没处理完，不用急着回来。妈明天过来陪我，你放心。”
妻子越是懂事，秦墨心里的歉疚就越深。他想起自己上次回家，还是半个月前，来去匆匆，连给女儿起名字的事，都只开了个头。他承诺过的陪她做产检，一起布置婴儿房，似乎都成了空头支票。
“芷若，我……”秦墨喉头有些发紧。
“打住。”林芷若仿佛能看见他的表情，“秦墨，别忘了你跟我说过的话。昌平需要你，那些看着你的乡亲们需要你。我和宝宝也需要一个说到做到、有担当的丈夫和爸爸。等你把事情都安排妥当，心安理得地回来。”
挂断电话，秦墨沉默良久。他翻开林芷若的孕期笔记，前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她每次产检的数据、身体反应、心情变化，还有偶尔写下的“墨今日来电，声音疲惫，望珍重”这样的句子。他的目光落在会议纪要上“水源保障”、“灾后恢复”、“防止因灾返贫”那些字眼上，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与对家庭的牵挂交织在一起，沉甸甸的。
他按下内部电话：“李县长，麻烦来一下。”
李哲很快过来。秦墨将市里的通知推过去：“老李，抗旱的阶段性总结和后续部署，你全权负责。方案你把关，上报前我签字。我要请几天假。”
李哲愣了一下，随即了然，郑重地点点头：“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县里的事有我们，你安心回去陪弟妹。有什么需要，随时电话。”
第二天清晨，秦墨简单交代了工作，便自己开车驶向省城。雨后的高速公路两旁，田野一片葱绿，灾痕正在被蓬勃的生机覆盖。他开得并不快，心里盘算着这几天要陪芷若做完哪些事：产检、购置婴儿用品、甚至想亲手给未出生的孩子做一张小木床——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充满期待。
然而，车刚过中途，手机急促地响起。是县委办主任打来的，语气焦急：“书记，刚接到报告，省道S209线 K125+300 处，就是青龙镇那段临崖路基因为前几天干旱和这场雨的交织影响，出现了滑坡险情，目前半幅通行受阻，交警正在疏导，但需要尽快决策是紧急抢险还是封闭施工，交通局和公路局意见不统一，等着您定夺！”
秦墨的心猛地一沉。S209线是连接昌平与省城的主干道，也是物资运输的生命线。他下意识地踩了脚刹车，将车缓缓停进最近的服务区。透过车窗，他仿佛能看到那条蜿蜒在山间的公路上，受阻的车辆排成长龙，施工人员正在险情处焦急勘查。
他闭上眼，眼前闪过林芷若期待的眼神，又闪过青龙镇群众的面孔，闪过那条路上可能发生的危险。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林芷若的电话。
“芷若，”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我可能还得晚一两天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林芷若平静的声音：“是不是县里又有急事了？”
“嗯。省道出现滑坡险情，我得回去处理一下。放心，处理完我马上……”秦墨的话没说完。
“去吧。”林芷若打断他，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理解，“路上注意安全。我和宝宝等你。记住，我要的是一个平安回来的丈夫和爸爸。”
挂掉电话，秦墨调转车头，打开双闪，朝着昌平的方向疾驰。这一次，他的心情与离开时已然不同。不再是纠结与愧疚，而是一种沉静的力量。他明白，无论是作为县委书记，还是即将成为的父亲，他的“心安之处”，就在于担当和责任。让道路通畅，让百姓安心，让他治下的土地恢复生机，这本身，就是对未出世的孩子最好的言传身教，也是对妻子最深情的告白。
当他赶回滑坡现场，踩着泥泞勘察险情，与工程技术人员商讨抢险方案时，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那一刻，他不仅是昌平的县委书记，也是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普通男人，在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书写着给家人的“情书”——用担当，用行动，用这片土地上即将重现的坦途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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