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八爷党如同春日柳絮般在紫禁城中四处活动时，四阿哥胤禛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得令人费解。太子被废后的这些日子，他既不上书言事，也不结交大臣，每日只是闭门读书，偶尔去佛堂诵经，仿佛朝堂上的惊涛骇浪与他毫无关系。
十一月二十日，今冬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汪若澜捧着刚整理好的奏折副本，踏着积雪前往胤禛的府邸。这是她半月来第一次接到胤禛的传唤，心中不免忐忑。
四阿哥府位于紫禁城东北角，与其他皇子的府邸相比显得格外朴素。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假山流水，只有几进简单的院落，透着一种与其主人性格相符的冷峻。
管家引着她穿过庭院时，汪若澜注意到廊下站着几个面容精干的汉子，虽作仆人打扮，但眼神锐利，步伐沉稳，显然是侍卫假扮。府中的防卫比她想象中严密得多。
书房内，胤禛正对着一局围棋沉思。他身着普通的藏青色长袍，未佩任何饰品，与八阿哥府上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见汪若澜进来，他微微颔首，示意她在一旁等候。
姑娘可会弈棋？良久，胤禛突然问。
略知一二。
那你来看，他指着棋盘，这局棋，黑子看似占尽优势，实则已入彀中。
汪若澜仔细观看，果然发现白子在不知不觉中已成合围之势。黑子虽然气势汹汹，但过于张扬，反而露出了破绽。
四阿哥棋艺精湛，奴婢佩服。
棋如人生。胤禛收起棋子，有时候，退一步不是认输，而是为了更好的进攻。
这话意味深长。汪若澜不禁联想到当前的朝局——八爷党四处活动，而胤禛却按兵不动，不正像这棋局中的白子吗？
这是姑娘要的文书。她将奏折副本呈上。
胤禛接过，并不翻看，而是放在一旁：听说姑娘近日常去文渊阁？
汪若澜心中一惊：奴婢只是去整理典籍。
文渊阁是个好地方。胤禛语气平淡，书多，人也多。只是人多的地方，难免口杂。
这话明显是在暗示什么。汪若澜强作镇定：谢四阿哥提醒，奴婢会注意的。
注意就好。胤禛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积雪，姑娘可知，为何雪中的梅花特别清香？
奴婢不知。
因为严寒逼出了它的本性。胤禛转身，目光如炬，人也一样。太平盛世看不出真性情，唯有在风暴中，才能见真心。
汪若澜突然明白了胤禛的用意。他是在告诉她，太子被废后的这场权力洗牌，正是检验各位皇子真面目的试金石。而他的冷静，不是退缩，而是等待。
四阿哥高见。
高见谈不上。胤禛走回书案前，取出一本佛经，近日读《金刚经》，颇有感触。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争来争去，不过镜花水月。
汪若澜注意到，佛经的页边有细细的批注，字迹工整，见解深刻。这与外界传言胤禛冷酷无情的形象大相径庭。
姑娘可信佛？胤禛突然问。
奴婢浅薄，不敢妄论佛法。
佛家讲因果。胤禛意味深长地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朝中众人，都在忙着种因，却忘了想想会得什么果。
这话如醍醐灌顶。汪若澜想起八爷党近日的活跃，确实有些急功近利。而胤禛的冷静，反而显得深谋远虑。
这时，管家进来禀报：王爷，隆科多大人求见。
隆科多是胤禛的舅舅，九门提督，手握京城兵权。在这个敏感时刻来访，意义非同寻常。
请他到花厅等候。胤禛吩咐完，对汪若澜说，姑娘今日先回吧。记住一句话：静水流深。
回宫的路上，汪若澜反复品味着静水流深这四个字。胤禛的冷静不是无为，而是在积蓄力量。与八爷党的张扬相比，这种沉稳反而更令人敬畏。
随后几日，她格外留意胤禛的动向。果然发现，虽然表面平静，但暗地里却在积极布局：他的门人年羹尧被派往西北军中，舅舅隆科多加强京城防务，甚至连江南的粮草调度都在他的影响之下。
最令人惊讶的是，康熙似乎对胤禛的这种低调十分赞赏。某次早朝后，皇帝特意留下胤禛，询问对漕运改革的意见。而胤禛对答如流，提出的方案务实可行，深得康熙欢心。
四哥近日圣眷正浓啊。胤祥私下对汪若澜说，皇阿玛夸他踏实肯干，不像有些人整天就知道结党营私。
这个有些人明显指的是八爷党。汪若澜心中暗惊，胤禛的策略果然奏效了。
十一月末的一天，汪若澜在御花园偶遇正在赏梅的胤禛。寒梅怒放，暗香浮动，他独自站在梅树下，身影孤寂而坚定。
四阿哥好雅兴。
姑娘可知这株梅树的来历？胤禛指着眼前的老梅，它是顺治年间种下的，经历三朝风雨，依然傲雪绽放。
奴婢不知。
因为它根基深厚。胤禛意味深长地说，花可谢，叶可落，但只要根在，来年就能重生。做人也当如此，不必争一时之艳，要求百年之根。
这番话让汪若澜深思。她开始意识到，胤禛的冷静不是消极避世，而是一种更深远的谋划。他追求的不是暂时的风光，而是最终的胜利。
当晚，她收到胤禛派人送来的一幅字，上面写着：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既是自况，也是对她的一种提醒。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十二月初，八爷党的活动更加猖獗，甚至开始公开推举胤禩为储君。而胤禛依然故我，每日读书礼佛，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但汪若澜敏锐地发现，胤禛府上的侍卫又增加了，而且都是精锐。他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正是在暗中编织一张大网，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
四阿哥是在等待什么？她忍不住问前来送信的戴铎。
戴铎神秘一笑：王爷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一击制胜的时机。
这个答案让汪若澜不寒而栗。她突然明白，胤禛的冷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锋芒。与八爷党的喧闹相比，这种沉默的力量更加可怕。
腊月初八，宫中照例举行腊八宴。各位皇子齐聚乾清宫，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胤禩身边围满了奉承的大臣，而胤禛独自坐在角落，安静地用膳。
宴席中途，康熙突然问胤禛：老四，近日在读什么书？
回皇阿玛，儿臣在读《资治通鉴》。
可有所得？
儿臣以为，治国如治病，急不得，躁不得。需辨症施治，方能药到病除。
这话看似在讨论医术，实则暗指当前朝局。康熙听后久久不语，最后深深看了胤禛一眼：你能如此想，很好。
宴会结束后，汪若澜在宫道上遇到胤禛。雪又下了起来，雪花落在他藏青色的斗篷上，格外醒目。
四阿哥今日之言，令人深思。
不过是老生常谈。胤禛望着纷飞的雪花，姑娘可知，为何雪花如此洁白？
因为它纯粹。
也因为它寒冷。胤禛意味深长地说，在这紫禁城中，有时候冷一点，反而能保持清醒。
他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幕中。汪若澜站在原地，回味着这句话。胤禛的冷静，或许正是他在这个火热权力场中的生存之道。
而这场大雪，似乎也在预示着什么。紫禁城的冬天格外寒冷，但比天气更冷的，是即将到来的权力斗争。胤禛如同雪中的孤梅，在严寒中积蓄力量，等待绽放的时刻。
汪若澜知道，当春天来临时，这株孤梅必将惊艳世人。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场风暴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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