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苏秦。”
“自，上庸而来。”
“特为，说服将军而来。”
年轻人的声音，清朗而平直，像一块温润的、冰凉的美玉，投入了这片由鲜血和火焰构成的、滚烫的油锅之中。
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却让整个战场的温度，都诡异地，降了下来。
周平、甘茂，以及所有还站着的锐士，都用一种看疯子、看鬼魅般的眼神，死死盯着这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青衫书生！
他们的刀，还滴着血！
他们的甲，还沾着敌人的脑浆和碎肉！
大营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尸体烧焦的臭味，足以让最悍勇的老兵都当场窒息！
可这个年轻人，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对着他们的将军，侃侃而谈！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
他的眼中，没有厌恶。
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棋逢对手般的“燃烧”和“兴奋”！
李赫没有说话。
‘苏秦……’
他的心里，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竟然是他*？那个未来佩六国相印，合纵抗秦的苏秦？！’*
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很年轻。比他麾下最年轻的蒲嚣，大不了几岁。
很干净。在这片污秽的土地上，他那身青色的长衫，竟一尘不染。
也很危险。
李赫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与商鞅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气息！
‘商鞅是冰，是法，是秩序。’
‘而这个苏秦……’
李赫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是火，是毒，是欲望！是足以焚尽天下的野心！’
“说客？”
李赫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一个说客，跑到这死人堆里，是想说服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苏秦笑了。
那笑容，很温和，像春风拂面。
可说出的话，却比这南疆的毒瘴，还要毒！
“不。”他摇了摇头，“我是来，说服将军，如何握紧您手中的屠刀。”
“以及，如何保证，这柄刀，将来不会，被别人，用来砍下您自己的头颅！”
“放肆！”
周平“轰”的一声怒吼，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猛虎，上前一步，手中的青铜剑“唰”的抽出，瞬间架在了苏秦的脖子上！
“妈的！哪来的白面书生，敢对将军如此无礼！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身首异处！”
冰冷的剑锋，“刺啦”一声，割破了苏秦颈间的皮肤，渗出了一丝血珠，顺着剑刃滴落！
可苏秦，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只是，依旧带着那温和的笑意，看着李赫。
仿佛，周平那柄能轻易取他性命的剑，不过是一根，无足轻重的稻草。
“退下。”
李赫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绝对的威严。
周平虽然满心不甘，但还是，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收回长剑，退到了一旁。
“有点意思。”李赫看着苏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的大帐，就在前面。我想，苏先生的说辞，应该不适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吧？”
苏秦微微一笑，再次，长长一揖。
“将军，请。”
……
中军大帐之内。
依旧，弥漫着一股，无法驱散的浓重血腥味。
李赫坐在主位之上，周平、甘茂、蒲嚣，分列左右，像三尊门神，怒目而视，死死地，盯着帐中那个，唯一的客人。
苏秦，则旁若无人地，跪坐在客席之上。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为自己，斟了一杯，从百越人营地里缴获的、粗劣的米酒。
“好酒。”他品了一口，赞叹道，“虽入口辛辣，但回味，却带着一股，血与火的甘甜。正配，今日之景，今日之人。”
“苏先生。”李赫打断了他，“我的时间，很宝贵。”
“我的兵，也很累。”
“如果你只是来，与我品酒论道的，那么，你可以走了。”
“不敢。”苏秦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
“将军，一夜破营，阵斩蛮王，以三千疲敝之师，破上万据险之敌。此等战功，足以，名动天下。”
他先是，不轻不重地，捧了一句。
随即，话锋一转，如同一柄毒蛇的獠牙，猛地刺出！
“可将军，想过没有？”
“这份战功，在郢都那些人的眼里，究竟是功，还是过？！”
“你杀了一个阳城君，看似，是大获全胜。可实际上，你只是，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楚国宗室，盘根错节！你今日，断了他们一根枝干。明日，他们就会用无数条藤蔓，将你，死死地，缠绕起来，让你，动弹不得，最终，窒息而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根毒针，精准地，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周平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因为他们知道，苏秦说的，是事实！
“大王的恩宠，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苏秦继续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嘲讽”，“他今日，可以为了你，杀一个阳城君。明日，自然也可以为了，安抚整个宗室，而杀了你！”
“更何况……”他看着李赫，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最“致命”的词！
“将军，您别忘了。”
“你，是魏人！”
“在他们眼中，您，永远，都是一个外人！”
“一个，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工具！”
大帐之内，一片死寂！
只有，灯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的轻响！
许久。
李赫才缓缓地，开了口。
“说完了？”
“说完了。”
“那么，苏先生的，解法呢？”
苏秦的眼中，再次，燃起了那“病态”的、“疯狂”的火焰！
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兽皮地图前。
他没有指向北方，那遥远的郢都。
而是伸出手，“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了地图上，那片代表着南疆的、广袤的蛮荒之地上！
“解法，就在这里！”
“就在，将军您的，脚下！”
“大王，给了您南疆都尉之职，给了您开府之权，给了您先斩后奏之权！”
“在那些人看来，这是将您，这头猛虎，关进了南疆这个笼子！”
“可他们，却忘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笼子，有的时候，也可以变成，一座，谁也打不破的，堡垒！”
他看着李赫，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将军，为何要急着，回郢都，去领那份，看得见，摸不着，随时可能被收回的封赏？”
“为何不，就留在这里？！”
“这南疆之地，地广人稀，蛮族众多，天高，皇帝远！”
“您手握王命，大可以，在此地，名正言顺地，招募新兵，开垦荒地，建立城池！”
“等到您手下，有三万，五万，甚至十万，只知有吴起将军，而不知有楚王的，虎狼之师时！”
“等到这片南疆，变成您吴起，一个人的，铁桶江山时！”
“到那时，您再回郢都。”
他凑近一步，用只有吴起能听到的、魔鬼般的耳语，问出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
“您觉得，是大王，来决定您的命运？”
“还是您，去决定，那张王座的，归属？！”
“轰——！”
周平三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谋反！
这是赤裸裸的，在煽动他们的将军，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大胆狂徒！”周平再也忍不住，“噌”地拔剑而起，怒目圆睁，“竟敢在此，妖言惑众！看我，不斩了你这奸贼！”
可他的剑，还没递出。
一只手，便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是李赫。
李赫缓缓地，站起身。
他走到苏秦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步。
他看着这个，眼中燃烧着熊熊野火的年轻人，久久，没有说话。
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最终，李赫笑了。
“苏先生，为我画的这幅蓝图，很美。”
“美到，让吴某，都有些，心动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双平静的眸子里，陡然“炸”开两道“寒芒”！
“不过，在考虑，要不要做这楚国之主前。”
“我，对苏先生你，更感兴趣。”
“你，孤身一人，不远千里，从上庸，来到这片血海之中，找到我。”
“就是为了，给我，画一个，吃不着的饼？”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苏秦的灵魂，都“刺穿”！
“告诉我，苏秦。”
“你，到底是谁？”
“你，又究竟，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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