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永夜序曲
月光殿堂深处那场冰冷彻骨的“审判”，并未在物理层面留下任何痕迹。审判之环的符文已然黯淡，森然的威压散去，只余下空寂穹隆中仿佛永恒凝固的寒意。
然而，在达蒙·塞尔瓦托破碎的灵魂深处，那场裁决却如同一场永不愈合的核爆，将一切炙烤成虚无的荒原。
他被两名月光守卫如同拖拽一袋失去价值的垃圾，毫不留情地拖行过漫长而冰冷的通道。身体与粗糙地面的摩擦感，锁链剥离后残留的、灼烧灵魂般的剧痛，都已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色的死寂之中。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瑟琳娜那宣判星球死刑般的冰冷语调，眼前反复闪现着她最后投来的、那如同扫描报废零件般的、毫无波动的眼神。
剥夺…切断…永久驱逐…格杀勿论…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烙印上。不是愤怒，不是怨恨，甚至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底的、连痛苦本身都失去意义的……虚无。
他曾以为，在镜像空间中做出选择时，在立下血誓时，甚至在被冷漠忽视时，他已经尝遍了痛苦的极致。
但直到此刻，直到被那源自生命本源的月光之力强行剥离，直到那枚代表联结的月牙印记彻底黯淡、凝固成一道丑陋的疤痕，直到她亲口宣布他为“禁忌”，将他永久放逐出她的世界——达蒙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万劫不复。
这不是失去力量，不是失去地位，甚至不是失去生命。
这是失去存在的根基。
是被自已认定的“归宿”，亲手连根拔起，弃如敝履。
月光守卫在领地边界——一片被无形能量屏障隔开的枯萎林地边缘——像丢弃一件污染物般，将他扔在了地上。
冰冷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他苍白失温的脸上，混着嘴角尚未干涸的血迹，蜿蜒流下。
“滚吧，叛徒。”一名守卫冰冷地唾弃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别再玷污月光照耀之地。”
另一名守卫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与同伴一同融入屏障之内，消失不见。
雨越下越大。
达蒙瘫在泥泞中，一动不动。雨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寒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内心那片绝对零度的荒芜。他尝试动一下手指，却发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艰难得如同拖动山岳。
不是肉体无力，而是意志的彻底崩坍。驱动身体行动的那个“内核”，那个由瑟琳娜的月光重塑、由她的认可（哪怕是冰冷的）所赋予意义的“内核”，已经随着那场剥离，彻底粉碎了。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填充物的皮囊，软塌塌地趴在冰冷的泥水里。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破碎的画面：
——她指尖轻点，为他重塑身躯时，那冰冷的触感与磅礴的生机……
——训练场上，她精准的指令与偶尔流露的、近乎赞赏的细微波动……
——对抗尼克劳斯时，并肩而立，力量交融时的战栗与共鸣……
——甚至……是那场争吵前，她偶尔投来的、带着探究的平静目光……
曾经，这些画面支撑着他，折磨着他，也定义着他。如今，它们都变成了淬毒的讽刺。每一个温暖的回忆（如果那能称之为温暖），都在反复提醒他最终的结局：他的一切，源于她，也终被她收回。他之于她，始终只是一件……可以随时格式化、丢弃的……实验样本。
“呵……呵呵……” 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风箱漏气般的笑声，混合着雨水和血沫。他想哭，却发现连眼泪都早已流干。极致的痛苦过后，原来是一片麻木的死海。
他想辩解吗？在审判之环上，他为何不说话？为何不嘶吼着控诉那影像的虚假？为何不乞求一个调查的机会？
因为绝望。
在瑟琳娜那绝对理性的、基于“铁证”的审判面前，任何辩白都显得苍白可笑。
她的世界是由数据和逻辑构建的，当所有“证据”都完美地指向“背叛”时，他那些基于“感受”、“直觉”、“信任”的言辞，在她听来，与系统错误产生的乱码有何区别？甚至可能更糟，会被视为“叛变变量”垂死挣扎的“噪音干扰”。
更重要的是，他累了。
长久以来的挣扎、试探、渴望确认……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当最终的裁决以那种方式降临时，一种深沉的、近乎解脱般的疲惫淹没了他。
就这样吧。既然在她眼中，他已注定是“叛徒”，是“错误”，是“需要清除的病毒”，那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承认失败，也是一种结局。
雨水冰冷，夜色浓稠。远方，月光领地那无形的屏障散发着微光，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里面，是秩序井然的月光国度。外面，是冰冷、潮湿、充满未知危险的……永夜。
达蒙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在泥泞中，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他望着灰蒙蒙的、没有星辰的夜空，那双曾经湛蓝、如今只剩下死灰色的眼睛里，倒映不出任何光亮。
锁骨下，那枚月牙疤痕传来持续不断的、空洞的刺痛，仿佛在提醒他，那里曾经联结着什么，如今又失去了什么。
这不是被放逐的愤怒，不是蒙冤的屈辱，甚至不是对阴谋的恐惧。
这是心死。
是信仰的彻底崩塌。
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毫无转圜余地地，品尝到彻底失去瑟琳娜·月光的滋味。
原来，失去她，不是失去保护伞，不是失去力量源泉，而是……失去整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他缓缓闭上眼睛，意识向着冰冷的黑暗深处沉沦。
也许，就这样消失在雨夜里，也不错。
至少，不用再面对那轮……再也无法触及的……冰冷月亮了。
在这无声的绝望与冰冷的雨夜中，被放逐者的命运，已然坠入深不见底的永夜，唯有那彻骨的失去之感，如影随形。
第八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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