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江淮新政（中）——细作暗战与民心如秤
崇祯十八年的深秋，淮河两岸的稻浪在微风中泛起层层金波。这本该是个充满丰收喜悦的季节，然而在新近归附星火营的江淮大地上，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正悄然进入白热化。
十月初三，夜已深沉。淮安城中万家灯火渐熄，唯有城东的星火营江淮经略行辕内依旧灯火通明。这座前明的漕运总督府，如今已成为星火营在江淮地区的军政中枢。
苏澜雪卸下白日那身银亮铠甲，换上一袭墨绿色常服，正凝神翻阅着各地送来的密报。烛光在她英气的面庞上跳跃，映出眉宇间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案几上堆放的文书几乎要将她淹没，从军粮调配到士绅动向，从水利工程到商路治安，每一件事都需要她亲自过问。
都督，内务司周主事求见。亲兵在门外低声禀报，打断了她的沉思。
让他进来。
内务司主事周延儒快步走进，这个年近四十的前明军文书官，因精通案牍而被破格提拔。他手中捧着一卷文书，神色凝重，连行礼都显得仓促。
都督，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周延儒将文书在案上铺开，手指因激动微微发抖，昨夜在城南码头，我们的人截获了一批从南京来的绸缎。在其中十匹苏绣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苏澜雪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绢纸，上面用细密的字迹绘制着淮安城的布防图，连最新设立的炮位、军营分布、粮仓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更令人心惊的是，图纸边缘还用小字标注着各支部队的换防时间。
好精细的图。苏澜雪冷笑，指尖轻轻划过图纸上的标记，看来我们在淮安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窥视。这份图，没有半个月的功夫，根本绘制不出来。
不止如此。周延儒压低声音，从袖中又取出一份文书，清江浦的新式织造工坊昨夜险些被人纵火。幸亏巡逻队发现及时，当场擒获三人。经过连夜审讯，他们供认是受南京兵部密探指使。这是他们的供词。
苏澜雪仔细翻阅着供词，脸色越来越沉：连工坊女工的作息时间、原料进货渠道都摸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倒是下了功夫。
她站起身，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来回踱步。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窗外传来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给这个不眠之夜增添了几分肃杀。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她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实行宵禁。对外就说，我们要在淮河上新建三座水门，加强防御。记住，这个消息要无意中透露给府衙里那几个可疑的文书。
这道假军令很快发挥了作用。三日后深夜，一伙形迹可疑之人悄悄摸到淮河岸边预设的，正准备实施破坏时，被早已埋伏多时的星火营士兵一网打尽。激烈的打斗声中，有人试图吞毒自尽，却被经验丰富的士兵及时制止。
经过连夜突审，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浮出水面：就连府衙的文书房里，都有他们安插的耳目。这个由南京兵部精心经营的谍报网络，已经渗透到淮安城的各个角落。
真是好手段。苏澜雪看着厚厚一叠审讯记录，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周主事，是时候清理门户了。记住，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能打草惊蛇。
下官明白。周延儒会意，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就以核查田亩文书为由，将可疑之人全部调离要害岗位。同时在内务司设立反谍报处，专门负责此类事务。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淮安城时，一场不动声色的清洗已经完成。五名被收买的官吏被秘密带走，取而代之的是从登州调来的可靠人手。城门口的守军也增加了盘查力度，对往来行人实行更严格的检查。
与此同时，在淮安城西二十里的李家村，另一场较量正在上演。
李狗蛋带着一队士兵，护送着新政宣讲队来到这个只有百来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口的古槐树下，早已聚集了黑压压一片村民。几个穿着体面的乡绅躲在人群后，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军爷，我们不要分地！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颤巍巍地挡在村口，手中拄着的拐杖深深插入泥土，这地我们种了几辈子，凭什么要重新分？
他身后，村民们举着锄头、铁锹，群情激愤。几个年轻人更是激动地挥舞着农具，口中不住叫骂。
宣讲队长陈明远上前一步。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原是登州的落魄书生，因精通算术而被选拔进宣讲队。他今日特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老伯，我们不是来抢地的。陈明远温和地说，从怀中取出一本装订整齐的册子，太子殿下颁布《均田令》，是要让大家都有地种，有饭吃。您看，这是官府印发的田亩册，每户能分多少地，上面都写得明明白白。
说得好听！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阴阳怪气地插话，他是村里的讼师赵四，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等我们把地种好了，再来收重税，到时候我们找谁说理去？
李狗蛋按住腰刀，强压怒火。这时，宣讲队里走出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
乡亲们，我叫赵大牛，原是宿迁的佃户。汉子声音洪亮，挽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的手臂，去年这时候，我娘饿死了，我爹被张员外逼得跳了河。我带着媳妇孩子逃荒到登州，是太子殿下给了我们活路！
他声泪俱下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殿下分给我三亩地，借给我种子，还派农官教我们种新式庄稼。今年夏收，我收了六百斤麦子，不但还清了借贷，还有余粮换布匹！你们看，这是我闺女的新衣裳......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件细棉布缝制的小袄，虽然朴素，但针脚细密，布料扎实。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几个妇人忍不住上前抚摸布料。
这时，一个孩童慌慌张张跑过来：
里正，不好了！村东头的水渠塌了，眼看着就要淹到王寡妇家的稻田了！
李狗蛋当机立断：弟兄们，带上工具，修渠去！
士兵们二话不说，扛起铁锹、箩筐就往村东头跑。看着在泥水里忙碌的士兵，村民们的眼神渐渐变了。这些士兵不仅军容整齐，干起活来也毫不含糊，很快就将塌陷的渠岸修复如初。
军爷，喝口水吧。一个老妇人端来一碗清水，颤巍巍地递到李狗蛋面前。
大娘，使不得。李狗蛋抹了把汗，露出憨厚的笑容，我们星火营有规矩，不能拿百姓一针一线。
日落时分，水渠修好了。村民们自发地送来热粥、咸菜，却被士兵们婉言谢绝。这一幕深深打动了在场的村民，连之前态度最强硬的老农也默默收起了拐杖。
乡亲们，李狗蛋站在土坡上高声说，太子殿下说过，我们当兵吃粮，为的是保护百姓。今日我们修渠，明日我们御敌，这都是分内之事！
暮色中，村民们目送队伍远去。几个年轻人悄悄议论：
这些当兵的，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啊......
听说他们每个月都能按时领到饷银呢。
要不...咱们也去报名试试？
淮安城西，新落成的官营纺织工坊内，沈烟正在指导工匠们安装新式纺车。这座由旧粮仓改造的工坊，此刻充满了忙碌的身影。
这个齿轮要再打磨光滑些。她指着传动装置对老工匠说，否则容易卡线，影响纺纱质量。
工坊管事擦着汗：安国夫人，这些女工都是新手，怕是掌握不了这么精巧的机器。而且...她们大多不识字，看图纸都成问题。
无妨。沈烟温和地说，亲自拿起工具示范，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的。你看，我们可以用颜色来区分不同的操作步骤，红色代表危险，绿色代表安全......
她耐心地讲解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自从来到江淮，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工坊的建设中。这些新式纺车是她根据朱慈烺提供的图纸改良的，将传统的手摇纺车改成了脚踏式，效率提高了五倍不止。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一群本地士绅带着家丁来闹事。
成何体统！让女子抛头露面，伤风败俗！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指着工坊大骂，他是城西有名的乡绅王员外。
沈烟镇定自若地走到工坊门口：诸位若是来说理的，我奉陪。若是来闹事的......她看了眼身后的护卫，星火营的军法可不认人。
一个胖士绅跳出来：你们买了这么多棉花，让我们去哪里收？这不是要断我们的财路吗！
沈烟冷笑：王员外，你去年囤积棉花，逼得多少织户家破人亡，需要我当众说出来吗？我记得光李家织坊一家，就被你逼得投河自尽。
王员外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就在这时，工坊里传来一阵欢呼。第一台新式纺车调试成功，只见纱锭飞转，纺纱速度让围观者目瞪口呆。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老织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速度，比我们快上五倍不止啊！
沈烟转身对女工们说：都看见了吧？只要用心学，你们一天挣的工钱，比男人还多！
女工们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一个瘦弱的少女怯生生地问：夫人，我们真能学会吗？我...我不识字......
当然能。沈烟亲自示范，你看，这样操作......不需要认字，只要记住步骤就好。
夕阳西下时，第一批女工已经能够独立操作新式纺车。看着她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沈烟轻轻舒了口气。这些女工大多是被生活所迫的贫苦人家，如今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十月的登州，海风已经带着寒意。
朱慈烺在书房内批阅着各地送来的新政实施报告，王承恩侍立在一旁。案几上堆放的文书几乎要将人淹没，从军粮调配到士绅动向，从水利工程到商路治安，每一份都需要他亲自过目。
看来江淮的局势比想象中复杂。朱慈烺放下奏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传令给苏澜雪，对那些冥顽不灵的士绅，不必再留情面。特别是有通敌嫌疑的，可以杀一儆百。
王承恩迟疑道：殿下，是否太过激进？万一激起民变......
非常时期，当用重典。朱慈烺语气坚定，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顺新政者昌，逆新政者亡。对了，让格物院加快新式织机的研发。等江淮的棉花丰收，我们要让星火布行销天下。
这时，林煜从仪真送来急报：南京方面正在调集水师，似有异动。
终于坐不住了吗？朱慈烺冷笑，传令水师，加强江防。告诉林煜，江北四镇但有异动，可以先发制人！
夜幕降临，朱慈烺独自站在城楼上。南方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海风吹动他的衣袂，在这个年轻的监国太子眼中，已经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未来。
他知道，细作可以清除，士绅可以打压，但民心一旦失去，就再难挽回。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新政的成果尽快显现，让百姓真正感受到生活的改善。
传令各地，他转身对王承恩说，开仓放粮，确保每个百姓都能度过这个冬天。特别是老人和孩子，要多加照顾。
老奴这就去办。王承恩躬身退下。
朱慈烺望着远方，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来年开春，他要亲自巡视江淮，让那里的百姓亲眼见到，谁才是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
（第三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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