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格物突破
就在金陵讲武堂的学员们在校场上挥汗如雨、在演习中崭露头角的同时，南京城另一隅，那座被高墙环绕、戒备森严的皇家格物院内，一场静悄悄的革命，也正进行到最关键的冲刺阶段。
格物院深处，最大的那间工坊里，灯火常常彻夜不熄。空气中弥漫着煤炭、钢铁、硝石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吱吱嘎嘎的拉锯声、以及低沉而有力的水力锻锤轰鸣声，交织成一曲工业萌芽的粗犷交响乐。
工坊的核心区域，一群穿着沾满油污的粗布工服、眼睛却闪烁着专注光芒的工匠，正围着一个工作台。工作台上，静静躺着几支已经初具雏形的枪械部件。而站在众人中央，眉头微蹙，正用游标卡尺（这是她根据朱慈烺的描述“发明”的）仔细测量一个击砧角度的，正是格物院实际的主持者，才人沈烟。
沈烟此刻的形象，与后宫那位恬静才女判若两人。她头发简单地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几缕发丝被汗水沾在额角。脸上蹭着几道黑灰，双手更是布满细小的划痕和烫伤的痕迹，指甲缝里都是油泥。但她全神贯注，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面前那些冰冷的金属构件。
“沈大家，”一个头发花白、但手臂依然粗壮的老工匠，指着图纸上一个部位，语气带着疲惫和困惑，“这击簧的力道，还有燧石夹的角度，咱们已经调了十七八次了，哑火率是降了些，可还是达不到您要求的三成以下啊。是不是……这燧发结构本身就有缺陷？”
这老工匠是南方最有名的火器匠人，被“请”到格物院后，一开始对沈烟这个年轻女子颇不以为然，但几个月下来，早已被沈烟渊博的奇巧知识和那股不解决问题誓不罢休的韧劲所折服，恭敬地称其为“沈大家”。
沈烟放下卡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陈师傅，结构本身没问题，是我们的加工精度不够，材料也还有欠缺。你看这里，”她拿起一个有点变形的击锤，“锻打的时候，内部应力没消除干净，用几次就可能断裂。还有这燧石夹的弹簧钢，韧性和弹性都不够理想。”
她走到墙边一块巨大的木板前，上面用木炭画满了复杂的图纸和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这正是“昭武一式”燧发枪的全套设计图。从枪管的内壁螺旋膛线（虽然目前加工难度太大，暂时搁置，采用滑膛），到枪机的每一个齿轮和弹簧，都凝聚了她和整个格物院工匠大半年来的心血。
“陛下要的，不是偶尔能打响的火铳，而是性能稳定、可以大规模列装、在战场上能信任的武器！”沈烟指着图纸上几个标红的关键部位，“哑火、炸膛、零件损坏，任何一个问题，在战场上都是致命的。我们必须在量产前，把所有隐患都解决掉！”
这大半年，沈烟和她带领的团队，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经历了无数次失败：枪管炸裂、击发机构失灵、零件磨损过快……工坊的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失败品。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从头再来，调整设计、改进工艺、寻找更好的材料。
为了解决枪管强度问题，沈烟改进了熟铁包裹钢芯的复合锻造法，并引入了水力锤进行反复锻打，消除杂质和内应力。为了找到合适的击簧材料，她几乎试遍了能找到的所有钢材，最后发现用特定比例的闽铁经过特殊的“油淬”处理，性能最为稳定。燧石夹的角度、击砧的硬度、引药锅的形状和位置……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反反复复的试验和优化。
朱慈烺虽然忙于朝政，但每隔几天，必定会抽空来格物院一趟。他不是来指手画脚，而是来给沈烟打气，并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需要什么稀有材料，想尽办法也要弄来。他深知，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更是未来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
有一次，沈烟因为连续熬夜调试，累倒在工坊里。朱慈烺闻讯赶来，看到脸色苍白、趴在桌上睡着的沈烟，以及她手边那堆画满草图的稿纸，又是心疼又是敬佩。他没有叫醒她，只是轻轻给她披上自己的斗篷，然后对闻讯赶来的工匠们说：“沈才人是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在拼命！你们要全力配合她，需要什么，直接去找王承恩！”
皇帝的态度，让格物院上下更加拼尽全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不知道第几百次试验后，转机终于出现了。
这一天，沈烟将最新一批改进的零件组装起来。这次的击簧采用了新的热处理工艺，燧石夹角度微调了半度，引药锅也加深了一点。她深吸一口气，将一颗模拟弹（用蜡封的泥土球）和定装火药包塞进枪管，用通条压实，然后扳开击锤，装上燧石。
所有工匠都屏住了呼吸，围拢过来。
沈烟举起枪，对准五十步外的包着铁皮的木靶。扣动扳机！
“咔！”燧石划过击砧，带起一溜火星，精准地落入引药锅。
“轰！”一声清脆的爆响，枪口喷出火焰和硝烟，后坐力稳稳地撞在沈烟的肩膀上（她早已习惯了）。
远处，木靶中央应声出现一个清晰的凹痕！
“成了！”老工匠陈师傅激动地喊道。
但沈烟没有放松。她冷静地再次装填，击发！又中！
再次装填，击发！还是成功！
一连试了十次，只有一次因为火药受潮略有延迟，其余九次全部成功击发！
这个成绩，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最好的记录！稳定性得到了质的飞跃！
“快！记录数据！”沈烟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吩咐助手记录下这次试验的所有参数：装药量、燧石磨损情况、击发时间等等。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对这支“原型枪”进行了更加严苛的测试：连续射击一百次，考核其耐用性；在雨天和大风天进行击发测试，考核其环境适应性；甚至进行了轻微的撞击和跌落测试。
结果令人振奋！这支被沈烟命名为“昭武一式甲型”的燧发枪，在各项测试中表现出了惊人的稳定性和可靠性。哑火率成功控制在了两成以下，达到了可以实战列装的标准！
消息传到朱慈烺那里，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政务，赶到了格物院。当他亲手拿起那支还带着硝烟味、做工精良的燧发枪，熟练地装填、瞄准、击发，听到那声清脆的爆响，看到远处木靶被击穿时，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好！太好了！沈烟，你立了大功！格物院所有人，都立了大功！”朱慈烺兴奋地拍着沈烟的肩膀（差点把她拍个趔趄），“这就是朕想要的火枪！这就是我们新军的底气！”
他当即下令：“沈烟，朕命你立刻着手，制定‘昭武一式’的标准制造流程和质检规范！朕要让兵仗局和皇家工坊，按照你这个标准，开始小批量试产！先造五百支出来，装备讲武堂学员和黄得功的亲兵卫队，进行实战化测试！”
“臣妾领旨！”沈烟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这大半年废寝忘食的付出，值了！
很快，格物院根据沈烟制定的严格标准，建立了第一条小型的燧发枪生产线。虽然大部分工序仍需手工完成，但已经有了标准化的雏形。随着“昭武一式”开始试产，大明军队的武器装备，正式迈入了一个新的时代。这声在格物院里响起的枪声，不仅宣告了一项技术的突破，更预示着，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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