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洪流初动
钟山点兵的雄壮呐喊与饯行帐内的慷慨激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南京城，并转化为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誓师大会结束，意味着长达三年的准备期正式画上句号，真正的战争机器，开始发出低沉而恐怖的轰鸣，缓缓启动，驶向北方那片焦灼的土地。
最先动起来的，是水师。
南京城西，仪凤门外，秦淮河与长江交汇处的下关码头区，早已不复往日商贾云集、舟楫林立的繁华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的战争氛围。宽阔的江面上，数十艘大小战船已然升帆起锚，列成严整的队形。高大的“楼船”如水上堡垒，体型稍小的“海沧”、“艨艟”如群鲨环伺，更有一批专为运输设计的“福船”、“沙船”满载着补给与陆战营士卒。所有船只的桅杆顶上，巨大的“明”字龙旗和“靖海”帅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靖卤伯、水师提督王刚，站立在旗舰“定远号”的艉楼甲板上，面色沉毅。他已饮过陛下的饯行酒，接受了“扫清海氛，策应陆师”的重任。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处巍峨的南京城墙，深吸一口带着江水腥味的空气，猛地挥下手：“发信号！启航！”
“呜——呜——！”旗舰上巨大的铜号发出低沉悠长的指令。
锚链哗啦啦的被绞起，巨大的硬帆在水平们的号子声中缓缓调整角度，捕捉着江风。桨手们齐声呐喊，巨大的船桨整齐划一地插入水中。庞大的舰队，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缓缓移动，逆流而上。他们的首要目标，是上游的采石矶、芜湖等沿江要点，肃清残存的小股清军水师，确保长江航道畅通，并作出威胁安庆、窥伺九江的姿态，牵制沿岸清军。船队犁开江面，留下长长的波痕，帆影逐渐远去，融入了水天一色的苍茫之中。码头上，只有少数留守的官兵和工部的吏员默默挥手送别。
几乎在水师启航的同时，南京城东，朝阳门（今中山门）至麒麟门一带，迎来了开拔的陆师主力先锋。
这里的气氛，比江边更加炽热，更加感人肺腑。
首先出城的，是昭武新军第一镇第二步兵旅，以及配属的一个炮兵哨（携带十门轻便的三磅炮），共计约四千人，作为中路军的先锋尖刀。他们没有选择更近的、直接面对江北的浦口-滁州方向，而是向东出麒麟门，做出经句容、下蜀，迂回攻击龙潭、仪征，切断运河的态势，这是一招虚实结合的妙棋，既能迷惑清军，也能扫清南京东侧的外围威胁。
清晨的阳光洒在官道上，映照着将士们崭新的蓝色军服和擦得锃亮的盔甲。队伍排成四路纵队，最前面是斥候骑兵，然后是步兵，炮兵和辎重车队殿后，井然有序。士兵们沉默地走着，脸上既有初上战场的紧张，更有杀敌报国的决绝。
然而，队伍刚出城门不远，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从朝阳门开始，沿着通往麒麟门的官道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南京城的百姓，仿佛倾城而出，扶老携幼，箪食壶浆，静静地等候在道路两旁。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手提篮子的妇人，有好奇张望的孩童。没有人组织，完全是自发而来。
当军队的身影出现时，人群起了一阵骚动，但很快又安静下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队伍前，手里捧着一碗清澈的米酒，对着带队的年轻旅帅（团长）深深一揖：“将军……小老儿……替我那死在扬州城里的儿子……敬将士们一碗酒！盼你们……多杀鞑子！为我们报仇啊！”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那旅帅连忙下马，双手接过酒碗，眼眶泛红，朗声道：“老人家放心！我等此去，必以虏血，祭奠死难同胞！”说罢，将酒洒在军旗之前，翻身上马，厉声喝道：“全军听令！向前！杀敌报国！”
“杀敌报国！”四千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导火索。道路两旁的百姓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纷纷涌上前来。妇人们将煮熟的鸡蛋、蒸好的饼子、一碗碗茶水塞到士兵们手里；孩子们举着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野花，努力踮起脚尖；年轻的书生们则大声诵读着临时写就的诗词，为将士们壮行。
“军爷，拿着路上吃！”
“孩子，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王师北定，早日凯旋！”
呼喊声、祝福声、哭泣声、歌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悲壮而深情的送行乐章。许多年轻的士兵，接过带着体温的食物，看着乡亲们殷切而含泪的目光，忍不住也流下了热泪，但脚步却更加坚定。一位母亲拉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兵的手，泣不成声，那小兵笨拙地安慰着：“娘，您回去吧，等孩儿立功回来！”周围的袍泽默默地将多出来的干粮塞进他的背囊。
军队在人的海洋中艰难而缓慢地前行，每一步都承载着沉甸甸的期望。这种发自内心的拥护与支持，比任何战前动员都更能激发士气。将士们明白，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皇上的江山，更是身后这千千万万父老乡亲的身家性命！
与此同时，在城北的仪凤门、钟阜门方向，也有部队开出。主要是工兵营和辎重部队，他们的任务是迅速前往浦口，在江北岸建立坚固的桥头堡和前进基地，修建码头、仓库、营房，为后续主力部队渡江北进做准备。他们的行动相对低调，但同样重要，是支撑整个北伐的基石。
南京城内，也并未因大军开拔而沉寂。相反，一种更加忙碌、更加有序的战时状态已然开启。通往各城门的街道上，满载粮草、军械的马车川流不息，在宪兵的指挥下，向着各自的集结点驶去。枢密院、兵部的塘马信使，不停地飞驰出入，传递着最新的指令和情报。留在城内的部队，则加强了城防巡逻，气氛紧张而有序。
紫金山上的北伐行在（朱慈烺前进指挥部），更是成为了整个战争机器的神经中枢。信使往来不绝，将各方动向汇聚于此，又将皇帝的旨意发往四面八方。
站在行在的高处，可以远远望见，长江之上，水师的帆影正逆流西去；东面的官道上，陆师先锋的队列，如同一条蓝色的巨蟒，在百姓的簇拥下，蜿蜒东行；北面的江对岸，浦口方向，已是尘头大起，工兵们正在抢修工事。
洪流，已然初动。
这最初的涌动，规模或许并非最大，但意义极其深远。它标志着大明王朝的战争车轮，彻底脱离了蛰伏的轨道，开始以无可阻挡之势，碾向北方。南京，这座饱经沧桑的帝都，再次成为了一个庞大帝国命运转折的支点。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伤感，更沸腾着复仇的渴望和必胜的信念。每一个人都知道，序幕已经拉开，更加惨烈、也更加辉煌的正剧，即将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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