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主殿的清晨，是在宫人们轻悄却有序的脚步声与器物碰撞的细微声响中开始的。苏清羽醒来，望着头顶陌生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帐幔，有片刻的恍惚。从清韵轩的逼仄到永和宫的轩敞，地位的跃迁真实可感，却也带来了更沉重的责任与更复杂的处境。
她起身，在春桃的服侍下梳洗更衣。镜中的女子，眉眼间少了几分初入宫时的怯懦，多了几分沉静与威仪。用过早膳，她并未急于前往尚宫局，而是先召见了永和宫所有宫人。
正殿内，数十名太监宫女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他们中有永和宫旧人，也有内务府新拨来的，此刻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新主子，这位以雷霆手段崛起、扳倒了柳贵妃的瑾嫔娘娘。
苏清羽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既入永和宫，当守永和宫的规矩。本宫处事，向来赏罚分明。忠于职守、勤勉本分者，自有奖赏提拔；阳奉阴违、懈怠偷懒者，也莫怪宫规无情。以往如何，本宫不予追究，但从今日起，一切依新制而行。”
她宣布了永和宫内部的人员安排、职责分工、轮值制度以及赏罚细则，条理清晰，令行禁止。没有疾言厉色，但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洞悉一切的目光，让所有宫人心头都是一凛，纷纷躬身应“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威，需从身边始。
安置好永和宫内务，前来拜会的妃嫔便络绎不绝。除了德妃、贤妃这等早已结盟的，更多是往日并无深交、甚至曾冷眼旁观的。如今柳贵妃这棵大树已倒，苏清羽风头正劲，又明显得了圣心，自然成了众人巴结讨好的对象。
苏清羽一律在永和宫偏殿接待，态度温和却疏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冷淡。对于送来的礼物，合乎规矩的便收下，并让春桃登记在册，过于贵重的则婉言谢绝。她深知，这些锦上添花者，未必真心，其中更可能混杂着试探甚至别有用心之人。
果然，在接待一位姓王的美人时，对方言语间便多次提及皇长子教养之事，暗示李嫔（皇长子生母）如今“心思浮动”，又感叹贤妃抚养大公主“颇为辛劳”，话里话外，似乎在试探苏清羽对此事的态度，甚至有意无意地想将她拉入局中。
苏清羽端着茶盏，轻轻拨动浮沫，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皇子公主教养，自有陛下与皇后娘娘圣裁，我等妃嫔，谨守本分，尽心伺候便是。” 她不会轻易在敏感事务上表态，尤其是在立足未稳之时。
午后，苏清羽前往尚宫局处理积压的公务。她发现，尽管她已晋位嫔主，协理六宫之权依旧，但某些需要与其他衙门协调的事务，推进起来竟比以往更为滞涩。内务府、营造司等处，似乎总有些无形的阻力。
她正凝神翻阅文书，赵德忠亲自前来传旨，陛下召见。
养心殿内，炭火温暖，驱散了冬日的寒意。萧景琰并未像往常一样埋首奏章，而是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庭中积雪。
“臣妾参见陛下。”苏清羽敛衽行礼。
“平身。”萧景琰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迁居永和宫，可还习惯？”
“回陛下，永和宫甚好，臣妾感激陛下隆恩。”
“嗯。”萧景琰踱步至案前，拿起一份奏章，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如今柳氏已不足为虑，后宫看似平静。瑾嫔以为，眼下当务之急为何？”
苏清羽心念电转。皇帝此问，绝非闲谈。是在考校她？还是另有用意？她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陛下，臣妾以为，外患虽暂平，内修不可废。当务之急，应是整肃宫纪，巩固此前改革成效，使后宫运行如臂使指，方能更好地为陛下分忧。”
她没有提及任何具体人事，只强调制度与效率。
萧景琰不置可否，将手中奏章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苏清羽双手接过，快速浏览。这是一份关于重新拟定皇子、公主教养规程的奏请，由礼部提出，其中涉及师傅遴选、课程设置、起居安排等诸多细节，牵涉甚广。
“皇子公主乃国之本，教养之事，关乎社稷未来。”萧景琰看着她，“朕记得，你于管理、育人一道，颇有见解。对此，你可有看法？”
苏清羽心中一震。皇帝竟真的就此事询问她的意见！这已远超寻常宫务范畴。是信任？是试探？还是将她置于炭火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避而不答反为不美，遂斟酌道：“陛下，臣妾愚见，教养之基，在于立德树人。师傅德才当为首要，课程设置需文治武功并重，更应注重实践，使皇子公主能知民间疾苦，晓治国之艰。至于具体规程，礼部所奏已颇为周详，臣妾不敢妄议。”
她提出了原则性的建议，肯定了礼部的方案，既表达了观点，又未越俎代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萧景琰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追问，只淡淡道：“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好生打理永和宫与尚宫局事务。”
从养心殿出来，冬日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苏清羽却觉得心头更沉。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既给予了一定的信任和更高的平台，又不断抛出更复杂、更敏感的难题。皇子教养之事，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旦卷入，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回到永和宫，已是傍晚。方晓月前来探望，听闻陛下召见询问皇子教养之事，亦是面露忧色：“姐姐，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李嫔、贤妃娘娘，乃至皇后娘娘，恐怕都极为关注。陛下此举，恐是将姐姐推到了风口浪尖。”
苏清羽揉了揉眉心：“我何尝不知。只是陛下垂询，不能不答。” 她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如今之势，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柳氏虽倒，但盯着这空出来位置的人不知凡几。我们唯有步步为营，谨慎再谨慎。”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苏清羽竭力稳固自身，应对各方目光与皇帝试探之际，春桃匆匆来报，神色惊慌：“娘娘，不好了！尚宫局那边出事了！我们之前提拔的一位女官，被……被人发现与一名侍卫私相授受，人赃并获，已被押往慎刑司了！”
苏清羽瞳孔骤缩。
她才刚刚迁宫，对手的反击，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这第一把火，终究还是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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