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车行的第二十天，苏明哲感觉自己的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机械地挥舞着手里的高压水枪，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腿和衣袖，带来一阵冰冷的寒意。
“喂！新来的！”工头叼着烟走了过来，用脚踢了踢他旁边的泡沫桶，“发什么呆呢？那边那辆路虎，王老板的车，给我好好洗！要是掉了一根毛，我让你赔都赔不起！”
苏明哲抬头看了一眼，是王凯。
这几天，王凯就像上班打卡一样，每天都开着不同的豪车来这里“照顾”他的生意。每一次，都点名要苏明哲亲自服务。
“听见没有？动作快点！”工头不耐烦地催促。
“知道了。”苏明哲放下水枪，拿起毛巾，默默地朝那辆崭新的路虎走去。
王凯靠在车门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苏大少，几天不见，这业务越来越熟练了嘛。”王凯的语气里满是戏谑，“你看你这擦轮毂的姿势，多专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了十年了呢。”
苏明哲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用力地擦着轮胎上的泥点。
“哎，你说你这是何苦呢？”王凯摇了摇头，故作同情地说，“当初你要是再求求我，说不定我还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你在公司安排个闲职。虽然钱不多，但总比在这儿伺候人强吧？”
“不必了。”苏明哲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哟，还挺有骨气。”王凯笑了，“行啊，那你继续。记住，擦亮点，让我能当镜子照。不然，我可不给钱。”
屈辱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刷着苏明哲的神经。他很想把手里的脏毛巾直接扔到王凯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上。
但他不能。他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每天可以日结的两百块工钱。
“啪！”
一个盘子被狠狠地摔在洗碗池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苏宇！你想死是不是？”厨师长拎着油腻的锅铲，指着苏宇的鼻子骂道，“告诉你多少遍了？盘子要轻拿轻放！这一个盘子八十块！摔坏了从你工资里扣！”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手滑了。”苏宇连忙道歉。
他已经在海鲜大排档的后厨洗了大半个月的碗。一天12个小时，除了吃饭，一刻都不能停。
他的手早就被热水和洗洁精泡得发白、起皱，好几处地方还被锋利的蟹壳划破了，一沾水就疼。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油腥味，无论他怎么洗，都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样，挥之不去。
“手滑？我看你就是想偷懒！”厨师长根本不听他解释，“这个月的全勤奖没了！再有下次，你直接卷铺盖滚蛋！”
“知道了，知道了。”苏宇只能点头哈腰。
“还愣着干嘛？快洗啊！前面客人都催翻天了！”
苏宇转过身，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感觉自己的未来，也像这些碗碟一样，被泡在又脏又臭的泔水里，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当晚，苏明哲和苏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出租屋。
屋子里，刘梅和苏建成正坐在桌前，气氛凝重。苏娇娇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苏明哲问，他已经没力气吵架了。
“刚刚……房东来过了。”刘梅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说，下个月的房租要交了，还有水电煤。不然……就要我们搬走。”
“房租？”苏明哲愣住了。
他们这几天赚的钱，只够勉强糊口，哪里还有余钱交房租。
“爸，你那些老朋友，真的一个都联系不上了吗？”苏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苏建成缓缓地摇了摇头，满脸的灰败：“没用的。现在谁看到我们，都像看到瘟神一样。”
“那怎么办？真要睡大街去吗？”刘梅哭丧着脸。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苏明哲爆发了，“我天天在外面被人当狗一样使唤，回来还要听你们说这些！你们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是在跟你商量！你吼什么！”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有钱交房租吗？没有就别废话！”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屋子里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谁啊？是不是房东又来了？”刘梅紧张地问。
“我去看看。”苏宇站起来，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从猫眼里往外看。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是谁？”苏明哲问。
“是……是警察。”苏宇的声音都在发抖。
“警察？”刘梅尖叫起来，“警察来干什么？我们没犯法啊！”
“开门！”门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请开门配合。”
苏建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灰败。
苏宇颤抖着手，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四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屋内的几个人。
“你们……你们有什么事？”苏明哲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问。
为首的警察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锁定在苏建成身上。
“你是苏建成？”
“……是。”苏建成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是苏明哲？”警察又看向苏明哲。
“我是。警察同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警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文件，展开。
“苏建成，苏明哲。经查，你们在担任苏氏集团高管期间，涉嫌多项严重经济犯罪，包括但不限于财务造假、合同诈骗、以及巨额偷税漏税。现在，我们依法对你们进行逮捕。这是逮捕令。”
“什么？”刘梅像被雷劈中一样，整个人都傻了，“逮捕？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老苏他……他怎么会犯罪呢？”
“搞错了？”警察冷笑一声，“我们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你们苏氏集团做的那些假账，骗取的那些贷款，还有偷漏的那些税款，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不……不可能！”苏明哲也慌了，他冲着苏建成喊道，“爸！你快跟他们解释啊！我们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做！”
苏建成没有说话，他只是低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苏建成，苏明哲，跟我们走一趟吧。”另一名警察拿出了两副冰冷的手铐。
“不！不要！”刘梅看到手铐，彻底疯了，她扑过去抱住苏建成的大腿，“你们不能抓他！他是我丈夫！你们不能抓他！”
“放开！”法警毫不客气地将她拉开。
“咔哒”一声，手铐铐在了苏建成的手腕上。
“爸！”苏明哲惊恐地大叫。
“还有你。”另一名警察走向他。
“别碰我！你们没有证据！你们这是诬陷！”苏明哲挣扎着，却被轻易地反剪双手，同样铐上了手铐。
“放开我儿子！你们放开我儿子！”刘梅又想扑向苏明哲，被法警死死拦住。
“妈！救我！妈！”苏明哲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他像个孩子一样哭喊起来。
苏娇娇从头到尾都躲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堪称噩梦的一幕，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建成，苏明哲，走吧。”
警察押着父子二人，转身就往外走。
“不要！老公！明哲！”刘梅瘫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哭喊，“你们不能带走他们！他们要是走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门，在他们面前，“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楼道里，传来苏明哲和苏建成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以及刘梅撕心裂肺的哭喊的回音。
“完了……全完了……”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刘梅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这下全完了……”
苏宇坐在地上，抱着头，像一尊绝望的雕塑。
刘梅缓缓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恐惧。她看着苏宇，又看了看缩在角落里、已经吓傻了的苏娇娇。
“宇……宇啊……”她颤声问，“你爸……你哥……他们被抓走了……我们……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苏宇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知道……”
他能怎么办？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娇娇……”刘梅又看向女儿。
苏娇娇像是才反应过来，她看着刘梅，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摇头。
“怎么办……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刘梅再也撑不住了。
她趴在地上，发出了比刚才更加绝望、更加凄厉的嚎哭。
这一次，哭声里再也没有了咒骂和怨恨，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天塌下来了的恐惧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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