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男娃站在牛车旁，兴高采烈地用童子尿“画地图”，四毛子狠狠啐了一口，跟着这小兔崽子连跑带躲两个时辰，时刻提防被发现，饶是他习武出身，此刻也累得够呛，汗水浸透的衣物紧贴皮肉，斗笠下蒸腾着热气。
四毛子心里直骂娘：为何不干脆抓住打一顿，逼他带路？可惜自己排行老四，唉，啥时候能当老大就好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隐蔽地向后打了个手势。
后面百步开外的秃头男、独眼龙和尖嘴猴同样气喘吁吁。
独眼龙灌了口酒暖身，低声道：“大哥，道儿摸清了，就是往牛头山去！直娘贼，累死爷了！咱先回吧，明儿个骑马冲过去！”
秃头男摇摇头，脸上浮起淫邪之色：“不远了，估摸再一个时辰就到。加把劲，兄弟们还能在红娘子身上吃顿‘回锅肉’呢！”
其余两人顿时淫笑起来。秃头男朝前挥手，示意四毛子继续探路。
恰在此时，胡狼儿撒完尿，仿佛不经意地回头一瞥：“回家喽！娶媳妇去喽！”
老黄牛收到指令，慢悠悠迈开蹄子。胡狼儿也佯装放松，不再回头。
四人拖着冻僵的四肢，又跟了一个时辰。湿透的衣物早已和身体冻在一起，手脚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眼见老黄牛翻过一个小土坡消失不见，他们连忙跟上。坡顶望去，百步开外几间茅草屋清晰可见，隐约传来那男娃的欢笑声。
秃头男“唰”地抽出腰间马刀：“兄弟们，上！”
四人闷头踉跄前冲，突然“啊”的一声惨叫！只见独眼龙抱着右腿在地上翻滚哀嚎，一个猎兽夹死死咬住了他的腿！
四毛子眼角瞥见一道黑影破空而来！是投枪！他自信能挥刀格挡这致命一击，多年的苦练给了他十足把握。他奋力挥刀，却骇然发现手臂沉重如灌铅，刀速慢得离谱！
“噗嗤！”投枪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胸膛！四毛子不甘地仰面倒下，最后一个念头闪过：我怎……怎么这么慢？
第二根投枪呼啸而至！尖嘴猴拼尽全力侧跳，冻僵的身躯却慢了半拍。投枪狠狠扎进了他的左肺！
秃头男持刀猛扑，目标直指十步开外的李老猎！李老猎手中木矛脱手掷出，被秃头男挥刀荡开。李老猎转身就跑，同时大喊：“射他！”
秃头男急忙横刀护身，防备可能射来的弩箭，却毫无动静。他怒骂一声，转身扑向了更近处的红娘子。
红娘子已捡起四毛子的腰刀，与秃头男战作一团。“铛！铛！铛！”刀锋交击声不绝于耳。秃头男势大力沉，红娘子身法灵动。五十余招过后，红娘子额头见汗，气息渐乱，渐落下风。
秃头男狂笑一声：“这回锅肉，老子独吞了！”
他攻势更猛。就在此时，“噗嗤”一声，一支箭狠狠扎进他大腿！远处李老猎正举着猎弓，第二支箭已搭上弦！
秃头男慌忙撤刀回防！红娘子岂会错过良机？刀光如匹练般划过他的脖颈！秃头男身躯猛地一顿，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颈间一道血线迅速扩大，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红娘子大口喘息，拖着刀走向正往外吐着血沫的尖嘴猴，看也不看，一刀抹过其脖颈。接着，她又走向拖着伤腿拼命爬行的独眼龙，举刀欲劈。
远处传来一声：“留活口！”
红娘子手中的刀身一侧，刀背重重拍在独眼龙后脑，将其击晕。
“咣当！”腰刀脱手落地。红娘子蹲坐在地，抱头痛哭，梨花带雨。
李老猎不忍，推了推胡狼儿。胡狼儿无奈上前，还未开口，红娘子猛地抬头怒吼：“你为何不射？！”
胡狼儿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深切的惭愧。整个伏杀计划由他设定，每个环节都考虑周详，唯独没料到自己竟不敢杀人！
按计划，李叔或红娘子投矛受阻时，他应立即开弓补射，不给敌人喘息之机。
“姑姑……我没杀过人……我怕……”胡狼儿是真的哭了。
另一个世界的杀人训练、此间猎杀野兽的经历，此刻在真实的血腥杀戮前显得苍白无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秽物不偏不倚，淋了蹲在地上的红娘子满头满身。
暴怒的红娘子一跃而起，一拳直捣胡狼儿面门！
天旋地转……嗯，好困……是该睡一觉了……
“哥们儿，真不是吹！我在另一个世界杀过野猪！”
“啥？不信？真有那么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吹牛说能一打四，要不是兄弟我运筹帷幄，她一个都打不过！”
“身材？那叫一个哇塞！要不是老子年纪小，早搂着她睡了！”
“妈的！你作弊！罚酒一杯！快！”
酒吧里，胡狼儿正和狐朋狗友吹得唾沫横飞，气氛正酣。忽觉脸上冰凉——下雨了？抬头望天，晴空万里。低头一看，朋友们正微笑着离他越来越远……
“别走啊！等等我！”他伸手想抓住他们，指尖却触到一团柔软的棉花……
睁开眼，对上了一双哭得通红的眸子——不是红姑姑是谁？
胡狼儿触电般缩回手，想喊“红姑姑”，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
红娘子反应过来，收住泪，转身端来一碗温水。胡狼儿贪婪地牛饮，温润的生命之泉滋润着干裂的唇喉。一碗水很快见底。他咂咂嘴，意思明显：还要。
红娘子却似没看懂，扭头对外道：“小狼儿醒了。”
胡老猎和李老猎冲了进来。“醒了！好！好！好！”胡老猎搓着手，喜不自胜。
“小狼儿，你睡了三天三夜！脱力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老猎也满脸喜气。
红娘子冷着脸站起身，对胡狼儿道：“野狼寨里，小孩子头回见杀人，有吐的，有哭的，有晕的。像你这样先哭、再吐、后晕倒的，我倒是头回见。”
“我是被你揍晕的。”
胡狼儿的小声辩解让红娘子两行眉毛都竖了起来，她回想起了胡狼儿吐了她一身的场景，
“红娘子，小狼儿还小……”胡老猎忙劝解。
“身子好了立刻走！我去李家村牵马！”红娘子语气生冷，掷地有声，转身便走。
胡老猎和李老猎面面相觑——我们得罪这位义妹了？
胡狼儿默默把盖着的茅草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自己的小脸。
早春时节，燕山积雪化作道道清泉，沿山势潺潺而下。泉边嫩草初萌，给苍茫大地染上点点绿意。山林间弥漫着清新微寒的气息，阳光穿过薄云，斑驳洒落在蜿蜒小径上，为静谧山野添了几分暖色。
“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红娘子一马当先，身着黑色劲装，腰挎长刀，背负弯弓。阳光勾勒着她小麦色的侧脸，平添几分野性之美。
后面的胡狼儿在马鞍上不停扭动，终是忍不住：“红姑姑，慢点儿！我屁股疼！”
自红娘子从李家村牵回寒山寨四匪的坐骑，便逼着胡狼儿练骑马。可这马分明与他作对：在红娘子手中温顺如绵羊，动不动就亲昵地蹭蹭主人；缰绳一到胡狼儿手里，立时变成一头犟驴，三番两次将他掀下马背，还打着响鼻，嘲讽意味十足。
胡狼儿揉着生疼的屁股，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不情不愿地走了几步又停下。眼看与红娘子的距离越拉越大，他慌了：“红姑姑！等等我！”
红娘子轻提缰绳放缓速度，头也不回：“不是‘宝马’么？怎么被你当驴使唤了。”
面对嘲讽，胡狼儿无言以对。红娘子怎会理解一个现代男人对“宝马”的执念？他给这匹顽劣的马取了这个名字。
他心里懊悔：都怪自己多嘴，非说红姑姑的爹死了，害她伤心欲绝。后来审问独眼龙时，那厮为求活命，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按原计划，野狼寨寨主杨大疤瘌是该死在虎头山。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多年刀头舔血的杨大疤瘌在踏入死亡陷阱前嗅到了危险，勒马不前，派了几个替死鬼前出探路……
得知父亲未死，红娘子又哭又笑，狠狠操练了胡狼儿几天，把怨气全撒在他身上。
独眼龙还交代，红娘子她爹不顾大雪封山，已带人强攻寒山寨抓人，并在草原放出风声，要以人换人。这也正是秃头男四人死守李家村搜寻红娘子的缘由。至于幕后指使者，独眼龙赌咒发誓只有大哥秃头男知晓。他涕泪横流哀求饶命，红娘子却眼都不眨，一刀割喉送他归西。
回忆那割喉场景，胡狼儿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不准吐！”红娘子冷声道，“吐出来我就让你吃回去！”
“红姑姑，还有多远？”
“快了，翻过这片林子就到草原。”话音未落，红娘子双腿一夹，骏马长嘶一声，瞬间绝尘而去。
胡狼儿大急，连忙催马追赶。登上最后一道小山坡顶，眼前豁然开朗！
无垠的浅绿色草原铺展到天边，与白云相接。胯下宝马仿佛感受到草原的召唤，不顾背上主人骑术生疏，径直从坡顶冲入这绿色海洋！胡狼儿死命抱住马脖子，耳边风声呼啸，生怕再来个平沙落雁式。
奔马惊醒了草原的宁静，野鸭、沙鸡惊飞四散，一只肥硕的野兔仓惶窜出！
“咻！”箭矢破空！野兔翻滚几圈，恰好停在撒欢的马蹄前。马儿受惊，四蹄急刹，堪堪停住。
胡狼儿翻身下马，捡起野兔，献宝似的捧给红娘子：“红姑姑好箭法！”
红娘子斜睨他一眼：“跟你说了多少遍，训畜生就得狠！不听话就用鞭子抽！”说着，红娘子顺手轻轻抽了胡狼儿后背一马鞭，“歇会儿，烤了它。”
胡狼儿摸着后背，不疼，却满心疑惑：“畜生……是我？”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兔肉在火上“滋滋”冒油。胡狼儿捏了点盐巴，均匀洒上。他贪婪地吸着肉香，眼看大功告成，涎着脸将兔肉递给红娘子：“红姑姑，您先请。”
红娘子稍显满意，用力一扯，将大半只兔子分给了这便宜侄子。
两人正大快朵颐，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上马！”红娘子话音未落已跃上马背，弯弓搭箭，瞄准蹄声来处。
“少寨主——！”骑士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挥手高呼。
奔至近前，骑士直接从马背跃下，借势跑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红娘子马前：“少寨主！可算找到您了！”
红娘子眼底掠过笑意，脸上却维持着少寨主的威严：“马五？你怎么在这儿？我爹呢？”
胡狼儿好奇地打量这叫马五的少年。他肤色黝黑黝亮，肌肉紧绷如压缩的弹簧。一身破旧皮甲，背负一张弓梢油亮的大弓，腰左挎弯刀，腰右挂箭囊。最奇特的是他的发式：头顶沿鼻梁中线一分为二，半边乱发随意挽了个结，另半边竟剃得精光！
“寨主他老人家在寨子里呢！我们被派出来四处寻您！找到您太好了！回去不用挨板子了！”马五语速飞快，同时用脚踢了踢刚赶到的同伴，“赖三儿！快回去报信！找到少寨主了！我护着少寨主回寨！”
马五目光扫过胡狼儿，带着本能的警觉：“少寨主，这位是？”
“他叫胡狼儿，我的义侄，救过我的命。”
马五眼神瞬间炽热，转向胡狼儿“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救少寨主就是救我马五！恩人受我一拜！”
胡狼儿吓了一跳，赶紧跳下马来，伸手去扶。双手一搭上马五的手臂，便觉一股沉甸甸的力道传来。他暗自运劲，对上马五惊诧的眼神，憨憨一笑：“马五哥太客气了！折煞我了！”
红娘子仿佛没看见两个少年的暗中较劲，自顾自翻身上马：“马五，回家。”
顿了顿，又加了句：“骑慢点，小狼儿……还是个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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