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东边的城墙，阿古拉就挎着竹篮钻进了试验田。篮子里的粗布叠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把小竹铲——这是她央求爹用老竹根削的，铲头磨得圆润，不会伤着土豆的根须。她蹲在自家苗儿前，手指轻轻拨开泥土，青果已经长得像颗小枣，圆滚滚的，裹着层薄薄的绒毛，在晨光里泛着淡绿的光。
“又长大了点！”她小声惊呼，指尖碰了碰青果，凉丝丝的，像块浸在水里的玉石。忽然发现旁边的泥土有点松，像是被什么刨过，顿时紧张起来，赶紧用竹铲把土压实，“是不是田鼠来过？我得告诉蒙克家小子，让他爹来放个捕鼠夹。”
“我早放了！”蒙克家小子背着个小竹篓从田埂后冒出来，篓里装着几块晒干的狼粪——他娘说这东西烧起来烟大，能熏走田鼠和野兔。“我爹昨天就在田边埋了三个夹子，还撒了狼粪末，保证没有畜生敢来捣乱。”他蹲在自家苗儿前，拨开泥土，露出个鸡蛋大的青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看我的，比你的大！”
阿古拉凑近一看，他的青果果然更壮实，形状像个小小的纺锤，绒毛也更密些。“是大，但我的圆，”她不服气地拨弄着自家的青果，“周先生说，圆的土豆淀粉多，炖着吃更面。”
“长的才好呢！”蒙克家小子梗着脖子，“我娘说长形的土豆削皮方便，切丝也匀，炒着吃香脆。”
两人正争着，小石头扛着个小锄头来了，锄头柄上缠着新的布条，是他娘用染了红的碎布拼的。“你们在看青果？”他放下锄头，也蹲下来扒开自家苗儿的土——他的青果长得最晚，却后劲十足，已经有鸽子蛋大小，藏在厚厚的叶片下，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你看我的，长得多周正！”小石头小心翼翼地用锄头松了松土，“我爹说，这叫‘后来居上’，就像我算术，以前总比不过阿古拉，现在不也追上了？”
阿古拉被他说得脸一红，手里的竹铲差点掉在土里：“谁、谁让你总抄我的作业……”
“我才没抄！”小石头立刻反驳，却偷偷把自己的青果往阿古拉那边挪了挪，像是想沾点“圆运气”。
周先生背着双手走过来时，见三个孩子趴在土里，鼻尖都快碰到青果了，忍不住笑：“这要是让田鼠看见了，还以为你们在跟它抢食呢。”他手里拿着个小卷尺，是从军需处借来的，“来，咱们给青果量量尺寸，记下来，看看谁长得快。”
孩子们立刻围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周先生先量蒙克家的：“纵长三寸，横宽两寸，不错。”又量阿古拉的：“圆径两寸半，很标准。”最后量小石头的：“纵长两寸，横宽一寸八，势头很好。”他把数据记在小本子上，“照这速度，再过一个月就能收了。”
“真的？”孩子们齐声问，声音里的期待像要溢出来。
“真的，”周先生合上本子，“不过最后这一个月最关键，得防着暴雨和虫害。我已经让陈武大哥在田边挖了排水沟，万一淋雨，水能及时排出去。”
正说着，陈武扛着捆细竹竿走来，竹竿上还带着新鲜的竹叶。“将军让人捎信了，说关外的燕麦快熟了，等咱们收了土豆，就用新土豆跟牧民换燕麦，煮成粥喝，又香又稠。”他把竹竿放在田埂上，“这是给苗儿搭架子的，免得果实太重把茎秆压弯了。”
孩子们立刻帮忙，蒙克家小子力气大，负责插竹竿；小石头手巧，负责绑绳子；阿古拉则细心地把垂下来的茎秆扶到竹竿上，三人配合得像老搭档。陈武看着他们忙活，忽然笑着说：“将军还说，收土豆那天，他争取赶回来，亲手给你们烤土豆吃，用他那套‘秘制手法’。”
“什么秘制手法？”小石头好奇地问。
“就是用炭火慢慢烤，皮焦了就刷点羊油，再撒点盐，”陈武咂咂嘴，像是在回味，“将军说，他小时候在乡下，就这么烤土豆，能香到邻居家来敲门。”
孩子们听得直咽口水，阿古拉小声说：“那我要留个最大的圆土豆，让将军烤。”
“我留个最长的！”蒙克家小子立刻接话。
“我留个最周正的！”小石头也不甘示弱。
日头升到头顶时，架子搭好了，三株苗儿的茎秆被稳稳地绑在竹竿上，叶片舒展着，像三把撑开的小绿伞。陈武扛着剩下的竹竿要走，临走时又说：“对了，将军还托人带了包新盐，说是海盐，烤土豆用最好，我放伙房了。”
孩子们的欢呼声差点惊飞了田边柳树上的麻雀。阿古拉的娘和蒙克家小子的娘送饭来时，见孩子们围着竹竿又蹦又跳，都笑着摇头。
“这仨孩子，现在比照看小鸡还上心，”阿古拉的娘把装着奶渣饼的篮子放在田埂上，“阿古拉夜里做梦都在数土豆，说要结七个，给将军留一个，给先生留一个，咱们自己留五个。”
“我家这小子更逗，”蒙克家小子的娘笑着说，“昨天跟他爹要了块羊油，说要提前练手，学着将军的法子烤土豆，结果把饼铛都烧黑了。”
孩子们吃得香，嘴里还念叨着烤土豆的事。小石头啃着奶渣饼，忽然说：“等收了土豆，咱们在试验田边搭个灶台，就用蒙克家的羊油，将军带的海盐，肯定好吃。”
“还要放野葱！”阿古拉补充道，“我知道哪有野葱，炒着香。”
“我去捡柴火！”蒙克家小子拍着胸脯，“我爹说我捡的柴火最耐烧。”
周先生看着他们规划着秋收的热闹，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刚开学时，这些孩子还怯生生的，连话都不敢多说，如今却能凑在一起，畅想着烤土豆的香味，规划着田边的灶台，这细微的变化，比任何军功都让人踏实。
午后，天空飘着几朵白云，风里带着麦收的气息。孩子们躺在田埂上，看着搭好的竹竿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给青果唱摇篮曲。
“你们说，将军回来会不会带糖葫芦？”阿古拉忽然问，手指卷着辫梢的红头绳。
“肯定带！”小石头笃定地说，“我听邮差说，关内的糖葫芦裹着糖霜，甜得能粘住牙。”
蒙克家小子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颗晒干的沙枣，塞给阿古拉：“这个也甜，先给你尝尝。”沙枣是他爹从草原上带来的，晒得皱巴巴的，却甜得醇厚。
阿古拉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散开，忽然觉得，这关隘的日子，就像这沙枣，初尝有点涩，慢慢就品出了浓得化不开的甜。
周先生坐在廊下，翻开给萧将军的回信，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青果长势喜人，蒙克家的已三寸长，阿古拉的圆径两寸半，小石头的后来居上。孩子们盼着您回来烤土豆，连灶台的位置都选好了，就在试验田东边的空地上，说那里能晒着太阳。”
他抬头望向试验田，孩子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叶片的沙沙声，像首最动听的歌。远处的关隘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声，以往听着总觉得带着股肃杀，今日却透着股安稳——因为他们守着的，不只是冰冷的城墙，还有这片田埂上的生机，和孩子们眼里的光。
夕阳西下时，孩子们帮着周先生给苗儿浇了最后一遍水，才依依不舍地回家。阿古拉临走时，又给自家的青果盖了层薄土：“晚安呀，明天要长快点。”蒙克家小子则把狼粪末又撒了些在田边，像在给青果站岗。小石头最后一个离开，他对着自己的青果小声说：“别偷懒，将军等着吃你呢。”
暮色漫过田埂，试验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竹竿的轻响，像是青果在悄悄生长。周先生站在田边，看着那三株被小心呵护的苗儿，忽然觉得，这关隘的秋天，定会比往年更热闹——灶台上的烤土豆滋滋冒油，孩子们的笑声震得树叶沙沙响，萧将军的大手拍着孩子们的头，说“这土豆比我小时候种的还香”。
这些藏在泥土里的期待，藏在笑声里的暖，就是关隘最结实的根。无论风多大，雨多急，只要这根还在，日子就会像土豆一样，在土里默默生长，终有一天，会饱满得让人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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