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胭脂稻的穗尖凝成细珠，被初升的太阳照得像撒了把碎钻。阿古拉蹲在田埂上，指尖轻触稻穗——饱满的谷粒已经把稻壳撑得发亮，胭脂色从穗尖漫到穗尾，像被天边的朝霞染过，连风拂过都带着淡淡的粉意。
“阿古拉姐，苏姐姐的信！”其其格举着个竹管，踩着田埂上的露水跑过来，裙角扫过稻叶，带起一阵细碎的水花。她辫子上的蔷薇花沾着晨露，和胭脂稻的穗子相映，像两簇流动的春色。
竹管里的字条带着江南的潮气，苏婉的字迹间透着难掩的雀跃：“收到新麦，磨成粉蒸了馍馍，麦香里竟带着草原的风意。京城事了，已请旨赴关隘巡查，三日后便启程。胭脂稻若熟，等我来亲自割第一束，可好？另，带了江南的丝帕，给你和其其格做秋收的礼物。”
字条底下压着两块丝帕，一块绣着麦浪翻滚，一块绣着稻穗低垂，针脚细密得能看清麦芒的纹路。其其格捧着丝帕，忽然红了眼眶：“她真的要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来年呢。”
阿古拉把丝帕叠好放进怀里，指尖触到帕子上温润的绣线，像触到了苏婉的温度。她想起苏婉临走时说的“等麦稻双收，我便来看你们”，那时以为是遥远的慰藉，却没想这承诺竟来得这样快。
“雪团”在稻穗上空盘旋，翅膀抖落的露水溅在阿古拉脸上，凉丝丝的。她抬头望，白鸽忽然俯冲下来，用喙轻轻啄了啄她的手心，像是在催促——该准备迎接客人了。
打麦场立刻忙了起来。其其格的阿爸指挥着乡亲们把新收的麦子归仓，腾出空地来晾晒即将收割的胭脂稻；其其格的阿妈带着妇女们舂新米，石臼撞击的“咚咚”声里，混着她们的说笑，商量着要给苏婉做些草原特色的吃食。
“得蒸些奶渣糕，”其其格的阿妈往石臼里添着新米，“苏姑娘上次说喜欢这口，说比江南的米糕多了股奶香。”
“还要炖羊肉！”其其格抢着说，“用渠里养的鱼一起炖，苏姐姐说过‘鱼羊为鲜’，肯定鲜得掉眉毛。”
小石头则带着孩子们在湿地边扎篱笆，把胭脂稻田围起来，说是要给苏姐姐留最饱满的稻穗。孩子们的笑声惊起了渠里的鱼，银闪闪的鳞片在水里翻涌，像撒了把碎银子。
将军带着兵卒们送来新扎的彩门，立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彩门上缠着麦秸和稻穗，还挂着苏婉画的鸽子图，风吹过时，图上的白鸽像要展翅飞走。“苏大人特意交代，不用铺张，”将军笑着说，“但这彩门得扎，算是咱们草原人对客人的心意。”
阿古拉坐在打麦场的石碾上，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忽然觉得时间变得又快又慢。快的是从撒下稻种到等待收获的日子，转眼就到了头；慢的是对苏婉的牵挂，像田埂上的草，不知不觉已经长满了心。
午后的阳光暖得正好，胭脂稻的穗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无数支小铃铛在唱丰收的歌。阿古拉和其其格提着竹篮，在稻田里挑选最饱满的稻穗，准备编成稻穗辫，给苏婉当见面礼。
“这穗子有三十六粒！”其其格数着谷粒，眼睛亮得像星子，“苏姐姐见了肯定喜欢，说不定会画下来，收进她的画册里。”
阿古拉想起苏婉寄来的画册，里面画着草原的麦浪、湿地的芦苇，还有“雪团”站在石碾上的样子，每一页都透着认真。她忽然盼着苏婉快点来，好让她看看画里的景象变成了真，看看她们把她的叮嘱都记在了心里，种在了土里。
傍晚时分，老张赶着马车从关隘来，车上装着苏婉托他带来的江南特产：一坛新酿的桂花酒，两包酥脆的松子糖，还有些用来做点心的糯米粉。“苏大人说，知道你们爱吃甜，特意多带了些，”老张笑着说，“她还让我捎句话，说不用等她吃饭，赶路要紧，别耽误了秋收。”
“哪能不等？”其其格的阿妈把松子糖分给孩子们，“就算等半夜，也得让她尝尝刚出锅的奶渣糕。”
夜色降临时，打麦场点起了篝火。新碾的麦粒堆在石碾旁，散发着淡淡的麦香；湿地的稻田里，挂起了灯笼，胭脂色的稻穗在灯光下像浸了酒的红绸，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阿古拉坐在篝火边，给“雪团”梳理羽毛。白鸽的翅膀上沾着稻壳的碎屑，是白天在稻田里玩耍时蹭的。她想起苏婉信里说的“‘雪团’定是胖了，你们总给它喂麦仁”，忍不住笑了——可不是胖了，圆滚滚的像个小雪球。
“阿古拉姐，你说苏姐姐会穿官服来，还是穿蓝布衫？”其其格托着下巴，望着关隘的方向，“我还是喜欢她穿蓝布衫的样子，像咱们草原上的天。”
阿古拉望着天边的月亮，月光洒在稻田里，像铺了层银霜。她轻声说：“不管穿什么，她都是苏婉，是惦记着咱们麦子和稻子的婉姐姐。”
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熟悉的鸽哨声。“雪团”突然振翅飞起，朝着声音的方向飞去，翅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线。
“来了！”小石头跳起来，指着村口的方向，“是苏姐姐的马车！”
篝火边的人们都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望着村口。阿古拉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摸了摸怀里的丝帕，又看了看手里的稻穗辫，忽然觉得千言万语都藏在了这沉甸甸的牵挂里。
马蹄声停在了彩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下车，蓝布衫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发间的红绳像颗跳动的星子。“阿古拉，其其格，我回来了。”苏婉的声音穿过夜色，带着江南的温润，混着草原的麦香，轻轻落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苏姐姐！”其其格扑过去抱住她，篝火的光映着两人的笑，像两朵盛开的花。
阿古拉站在原地，看着苏婉弯腰抚摸“雪团”，看着她接过其其格递来的稻穗辫，看着她抬头望向满田的胭脂稻，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她知道，这个秋天，不仅收获了饱满的麦稻，还收获了最珍贵的重逢，像稻穗染透的霞色，暖得能焐热一整个冬天。
风拂过稻田，稻穗碰撞的轻响里，藏着说不尽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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