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沐婉晴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深邃地看向阶下的苏晨。
这封号寓意浅白，却又沉重无比——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这何尝不是她身为帝王的终极追求，又何尝不是苏晨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所指向的目标？
然而就在她准备顺势将这安平王的封号定下之时，苏晨却再次开口了。
他深深一揖，声音清晰而沉稳，回荡在刚刚经历了一番激烈争论后略显空旷的大殿中：“陛下，安平二字，是臣之心愿，亦是臣对陛下、对大周的承诺。然臣斗胆，请陛下暂缓王爵之封，先行赐封臣为——侯爵。”
此言一出，刚刚平息下去的议论声再次嗡嗡响起。
众臣皆面露诧异，没想到苏晨在陛下如此强硬的态度下，竟然还敢再次提出变通之请，而且是从王爵自降为侯爵。
沐婉晴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不悦。
她费尽心思，不惜力排众议，也要将苏晨推上异姓王的尊位，这几乎是臣子所能达到的极致荣耀，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
苏晨不待她发问，便主动解释道，语气诚恳。
带着一种为国筹谋的深远考量：“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铭感五内。然臣以为，此刻封王，时机未到。”
苏晨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原本激烈反对的官员，最终回到沐婉晴身上。
缓缓说道：“陛下，江南未平！五大世家虽暂受挫败，然其根基犹在，野心未泯，正于江南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此时若封异姓王，恐授人以柄。江南世家必会借此大肆渲染，污蔑陛下赏罚不明，宠信佞臣，甚至可能以此为借口，煽动更大规模的对抗，于朝廷平定江南之大业，有百害而无一利。”
苏晨顿了顿，声音更加沉凝：“再者，我大周内部，江北官场积弊待清，百废待兴。臣蒙陛下信重，欲行雷霆手段，整顿吏治。若顶着王爵之名行事，权势过重，难免惹人侧目，非但行事可能受阻，更易引来无端猜忌，恐令陛下为难，亦令臣……步履维艰。”
苏晨这番话，半是真言，半是假。
江南的威胁是实情，内部整顿需要相对低调也是考量，但更深层的原因，他无法明言。
现在封了王，位极人臣，待到日后扫清江南、肃清官场，立下不世之功时，又将如何封赏？
难道要封一字并肩王。平分天下吗？
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必将自己置于整个皇权和所有勋贵宗亲大臣的对立面。
功高震主，封无可封，乃是君臣大忌。
他必须为自己，也为沐婉晴，留下足够的转圜余地和上升空间。
苏晨这番以退为进、看似全然为公的言论，立刻引起了那些反对封王官员的强烈共鸣。
礼部尚书沐怀礼原本灰败的脸色顿时恢复了几分神采，他立刻出列，声音都洪亮了几分：“陛下！苏先生……苏大人所言，老成谋国，句句在理啊。江南未定，确非大封异姓王之时！苏大人主动请封侯爵，足见其公忠体国，不慕虚名之高尚情操！臣以为，当准苏大人所请！”
“臣附议！”吏部右侍郎周廷也连忙跟上，“苏大人深明大义，顾虑周全。封侯足以彰显其功，又可避免江南世家借题发挥，更利于苏大人日后施展拳脚，整顿朝纲。此乃两全其美之策。”
“陛下，苏大人思虑深远，臣等佩服，封侯确比封王更为妥当？”
“是啊陛下，侯爵之封，已属超擢，足以令天下人知晓陛下赏功之诚。”
……
一时间，方才还激烈反对的官员们，纷纷调转枪口，支持苏晨“封侯”的提议。
对他们而言，一个侯爵，哪怕是顶级的国公，虽然显赫，但仍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其威胁感和对传统秩序的冲击，远小于一个开国未曾有过的异姓王。
更何况苏晨在军中的影响力，他们心知肚明，若再加以王爵，权势滔天，将来谁能制衡？
现在苏晨主动退让，他们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沐婉晴端坐御座之上，看着下方几乎一边倒支持封侯的场面，又看了看站在那里，神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苏晨。
她并非愚钝之人，起初的不解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明悟。
她想起了史书上那些功高震主、最终不得善终的能臣良将。
想起了帝王心术中的制衡与猜忌。
苏晨他还是在害怕吗？害怕达到顶峰之后的无路可走？
还是说他是在为自己考虑，避免未来可能出现的“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剧？
不，沐婉晴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了解苏晨，他不是贪恋权位之人，但也绝非怯懦畏缩之辈。
他此举更多的是一种深谋远虑，一种对彼此关系的珍视和维护。
他在告诉她，也告诉满朝文武，他的追求不是个人的极致荣宠，而是那个“安平”的天下。
他在为未来的更大功业留有余地，也在为她这个皇帝保留足够封赏和维系君臣和谐的空间。
想通了这一点，沐婉晴心中那点不悦烟消云散，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更深的信任。
他处处都在为她，为这个朝廷着想，甚至不惜压下常人难以抗拒的王爵诱惑。
沐婉晴沉默了片刻，清凉殿内也随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她的最终决断。
终于，沐婉晴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
她看着苏晨，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叹服：“苏卿……总是能想得如此周全。”
这一句话，定下了基调。
沐婉晴不再坚持封王，而是顺应了苏晨和大部分朝臣的意愿：“既然苏卿执意推辞，众位爱卿亦认为封侯更为妥当，那朕，便准尔等所奏。”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帝王的正式宣告：“苏晨听封！”
苏晨再次躬身：“臣在。”
“兹尔苏晨，忠勇睿智，功勋卓着，于国有擎天保驾之功，于民有泽被苍生之德。特晋封尔为安平侯，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享一品爵禄，见君不拜，剑履上殿！望卿不负安平之号，再接再厉，辅佐朕躬，共安天下！”
“安平侯”！
虽然没有达到王爵的极致，但世袭罔替、丹书铁券、见君不拜，剑履上殿。
这些几乎是臣子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和特权，已然集于一身。
这已然是一个超乎寻常的侯爵，权势与尊荣，仅在亲王之下。国公之位都不能比。
那些支持封侯的官员们，虽然觉得这些赏赐依旧过重，但相比于异姓王，已经好了太多，至少祖制未破，心下稍安。
苏晨心中也松了口气，知道这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他撩衣袍，郑重行礼：“臣，苏晨，谢陛下隆恩！必当竭尽心力，匡扶社稷，以报君恩！”
“平身吧，安平侯。”沐婉晴虚抬右手，看着他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她知道，今日苏晨拒绝了王爵，但安平侯这三个字，以及她赋予的特权，已然将他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位置。
未来的路，依旧充满挑战，但至少他们彼此之间，这份信任与默契，经受住了考验，也为后续更大的动作，留下了至关重要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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