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鸡鸣时分，天色还暗着。
裴府已然灯火通明，满院红光连成一片，腰上绑着红绸的下人脚步匆匆地忙活着。
裴姝任由徐鹤安牵着，仰首环视四周，“说起来，我们成婚时，我都没觉得这样红光满院的场景这般好。”
徐鹤安看向她的侧颜，笑道：“这或许就是当局者迷？”
“当局者迷还能这样用？”
“差不多。”
裴姝笑了笑，“我今个儿高兴，你说什么都对。”
裴鸿已换好喜服，端坐于圈椅中，喜娘站在身后帮着束发。
“我来吧。”裴姝上前，接过喜娘手中绑着红绳的白玉梳。
裴鸿回头瞥她一眼，“怎么不多睡会儿？”
裴姝：“心里高兴，睡不着。”
裴鸿发质偏硬，齐刷刷捋在手中，像千里良驹蓬松的尾巴，在烛光中泛着濯濯光泽。
裴姝仔仔细细帮他梳好头发，再将一根红色帛带绑好。
她绕至前头，端详一番，满意笑道：“好啦，三哥定是京中最俊朗的新郎官。”
裴鸿侧眸，瞥了眼坐在斜对面，神色淡淡喝茶的徐鹤安，打趣道：“你这话让旁人听了，怕是会打翻醋坛子。”
这里唯一的旁人，便是徐鹤安。
他淡淡一笑，“今日你是新郎官，我不与你争这个名头。”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裴姝鼻间却控制不住地涌起阵阵酸涩，泪意霎时涌上眼底。
她别过头，飞快地拭去眼角泪痕，不想被他们看到。
可裴鸿还是看到了。
他笑着上前，轻拍她肩头，“三哥成婚你该高兴，怎么还哭了？”
“我这是喜极而泣。”裴姝喃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裴鸿笑，“我当然知道，当初你成婚时，我便是这样的心情。”
裴姝转过头，眸底泪意盈盈，“三哥，后半辈子，你定要平安喜乐，无灾无难，幸福百年。”
裴鸿眼圈也跟着泛红。
他上前几步，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会的，我们都要余生安乐。”
“差不多了。”徐鹤安轻轻搁下茶盏，十分破坏气氛地开口，“再抱下去，我可真要打翻醋坛子了。”
..........
..........
裴鸿在京中没什么朋友，燕辉兄弟俩以及沈永陪着一块到客栈去接亲。
热热闹闹过了一日，婚仪总算圆满结束。
待送走所有宾客，已接近子时。
裴姝不知一日走了多少路，脚掌都隐隐作痛。
她从前还说，成婚之日新娘子最累，过了今日，她再也不这么认为了。
宾客都散去，满府上下皆一片狼藉。
裴姝念着大伙前前后后累了好几日，吩咐丁献可以明日一早再收拾，先命厨房给大伙做些热乎饭菜来。
丁献笑着道谢，提议道：“不如今夜就让他们收拾了，明个儿允他们歇上半日？”
裴姝想了想，点头应下，“还是丁总管想的周到。”
丁献躬身，“国公夫人也忙了一日，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奴才在，不会有事。”
“好。”裴姝也确实是累了，“有劳丁总管。”
徐鹤安不知往哪里去了。
裴姝绕了两圈没找到他人，以为他先回去了。
六月和七月今日借给了骊歌，她带来的婢女不懂西陵的规矩，有她们两个在旁指点，不容易出错。
夜凉如水。
长廊两侧每隔几步便挂着一盏灯笼，幽幽红光如毯，绵延至长廊尽头。
裴姝环视四周，不由想起儿时过年的情景。
那个时候，每到过年，府中也会这样挂满红灯笼。
母亲特别喜欢给她做红色的袄子和披风，说她皮肤白，就适合穿正红这种明艳的颜色。
后来，她久久不爱穿红。
一来是为家人守孝，二来是没了打扮自己的心思。
可她依然记得，母亲为她亲手做的那件红色兔绒披风。
人总是喜欢回望过去。
哪怕过去苦大于甜，也要踩着痛苦的血钉子，从中品出丝丝甜味来，并且甘之如饴。
不管怎样，三哥成亲了。
往后，他有了相伴终生的人。
骊歌性子跳脱，他后半辈的生活定然十分热闹。
到时候再添几个孩子，承欢膝下，一生平凡顺遂。
父母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吧？
她脚步走得极慢，低着头，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
直至前方的路被一双黑色皂靴挡住。
她停下脚步，目光缓缓上移。
徐鹤安站在廊下，英挺的五官轮廓在昏红光晕下，显得柔和异常。
“你去哪了？”裴姝道：“我方才都没找到你，还以为你丢下我，一个人悄悄跑了。”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
徐鹤安摸摸鼻子，故意逗她，“是准备一个人跑来着，但是……”
裴姝瞪他，“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但是，想起我的夫人还在这儿。”徐鹤安凑近，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夫人，咱们可以回家了吗？”
裴姝霎时落下一滴泪。
这滴泪，是幸福的泪。
她绷着自己即将涌出的情绪，重重点头，“可我走不动了，脚很痛。”
徐鹤安低下身，“上来吧，为夫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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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比一日暖。
骊歌成婚后，顾云梦还未曾登门拜访过。
特意寻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着儿子，与裴姝一道儿来裴府做客。
三月中旬的天气，坐在太阳底下已经隐隐燥热。
三人坐在院中树下阴凉处喝茶。
骊歌摇着拨浪鼓，逗得怀中孩子咯咯笑个不停，“这孩子倒不认生，这才头回见，就让我抱呢。”
顾云梦笑道：“你长着张人见人爱的娃娃脸，小孩子见了啊更喜欢。”
骊歌嘿嘿一笑，欣然接受她的夸赞，“孩子可起名字了？”
“唤作朔儿。”顾云梦笑着看向裴姝，“说起来，朔儿与你这干娘还挺有缘，竟是同一日生辰。”
骊歌惊讶道：“这么巧呀？”
裴姝面上带笑，自骊歌怀中将孩子抱过来。
一段时日未见，孩子又吃胖不少。
“我的干儿子，自然跟我有缘。”裴姝笑着逗他，“朔儿，到时候咱俩可以凑个伴一起过生辰，好好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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