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叶子
纽约的格林威治村有一栋破旧的三层砖楼，里面住着许多穷艺术家。十一月的寒风吹拂着窗棂，在顶楼一间狭小的工作室里，年轻的约翰·索伦森正对着画布发呆。
“又退回来了。”他把一封皱巴巴的信扔在桌上，声音嘶哑，“这是第十三个拒绝我的画廊。”
他的室友兼好友卡尔·鲍曼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别灰心，约翰。霍亨索伦画廊还没回复呢，那可是你最有可能的机会。”
“机会？”约翰苦笑一声，端起一杯咖啡，“我们在这破公寓住了两年，你写了多少剧本，我画了多少画，有谁认可过我们？”
卡尔比约翰年长几岁，总是乐观积极：“听着，我昨天见了霍亨索伦画廊的主管，他答应下周来看你的作品。”
约翰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真的？不过有什么用呢，我现在这种状态，根本画不出新作品。”
“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卡尔拍拍他的肩膀，“冬天总会过去的。”
约翰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他已经连续咳嗽了三周，身体日渐虚弱，却固执地不肯去看医生——他们没有钱支付医药费。
第二天早晨，约翰的咳嗽更加严重了。卡尔坚持要去请楼下住着的奥布莱恩医生，一位退休的老医生，偶尔会免费为这栋楼的艺术家们看病。
奥布莱恩医生检查完后，把卡尔拉到门外。
“他得了肺炎，”老医生低声说，“情况不太好。现在需要药物和营养，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求生意志。”他顿了顿，“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在贫穷和失望中慢慢放弃了自己。”
卡尔心里一沉：“他不会放弃的，他有才华，马上就要得到画廊的认可了。”
医生摇摇头：“希望如此。我会送些药过来，但你得想办法让他振作起来。”
送走医生后，卡尔回到房间，发现约翰正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那棵老常春藤。
“看啊，”约翰轻声说，“叶子一片片落下，我已经数了99片。等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我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别胡说！”卡尔有些生气，“那些叶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个优秀的画家，你有大好前程。”
约翰只是摇摇头，继续凝视着窗外。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卡尔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修改着他的剧本，不时担忧地看向约翰。约翰睡得很不安稳，呼吸急促而浅薄。
“最后一片叶子……”约翰在梦中喃喃道。
卡尔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棵几乎掉光了叶子的常春藤。在最低的枝条上，还顽强地挂着一片孤零零的叶子。
“他不会真的相信这种荒谬的想法吧？”卡尔自言自语。
然而第二天早上，当约翰醒来时，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拉开窗帘。
“它还在那里，”约翰惊讶地看着那片在寒风中摇曳的叶子，“经过昨晚的风雨，它居然还在。”
卡尔松了口气：“看吧，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但约翰的病并没有好转。那天下午，他开始发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却总是惦记着窗外那片叶子。每当风吹过，他都会闭上眼睛，以为会听到叶子落地的声音，但每次睁开眼，那片叶子依然顽强地挂在枝头。
又一夜过去，约翰醒来的第一句话仍是：“叶子还在吗？”
卡尔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房间，那片叶子依然在风中轻轻颤动。
“真是不可思议，”约翰轻声说，“它是在告诉我不要放弃吗？”
卡尔微笑：“也许是的。”
奇怪的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约翰开始慢慢好转。他的烧退了，咳嗽减轻了，甚至开始能吃一些固体食物。而窗外那片叶子，尽管经历了几场雨雪，却始终没有落下。
“我想画点什么，”一天早上，约翰突然说，“把我的画架拿来好吗？”
卡尔欣喜若狂，立刻帮他把画具准备好。这是一个月来约翰第一次有精神作画。
就在约翰开始恢复创作的同一天，霍亨索伦画廊终于来信了，邀请约翰下周带着作品去面谈。
“看吧！我告诉过你！”卡尔挥舞着信纸，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约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第二天，天气晴朗，约翰坚持要自己下楼走走。当他回来时，脸色苍白，眼里含着泪水。
“怎么了？”卡尔担心地问。
“奥布莱恩医生……他昨天早上去世了。”约翰声音颤抖，“是肺炎。”
卡尔愣住了：“我很遗憾。他是个好人。”
“楼下的太太告诉我，”约翰继续说，“一个月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奥布莱恩医生背着画具出去了，回来时浑身湿透，很快就病倒了。”
约翰走到窗前，凝视着那片依然挂在枝头的叶子。
“那片叶子，”他轻声说，“从来就没有变过。即使在阳光最好的中午，它也没有投下过影子。”
卡尔沉默不语。
约翰转身看着他，眼泪终于落下：“是你吗，卡尔？是你画的那片叶子？”
卡尔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看到你那么坚信叶子落下你就会死，我……我不得不做点什么。我找来了奥布莱恩医生帮忙，他扶着我爬上梯子，在正对你这扇窗的墙上画了这片叶子。他自己却因此染上了肺炎……”
约翰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为我这么做？”
“因为我相信你的才华，”卡尔轻声说，“我相信你会创造出打动人心的作品，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美。而要做到这些，你必须活着。”
一周后，约翰如约去了霍亨索伦画廊。主管对他的作品印象深刻，尤其是那幅名为《最后一片叶子》的画——画中是窗外那棵凋零的常春藤，和那片永不飘落的叶子。
“这幅画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主管说，“它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深刻的主题——关于生命，关于牺牲，关于希望。”
约翰的画展大获成功，《最后一片叶子》被一位收藏家高价买走。然而约翰把所有的收入都分成了三份：一份用来偿还债务，一份寄给了奥布莱恩医生的遗孀，另一份则设立了一个基金，专门资助格林威治村里挣扎的年轻艺术家。
多年后，约翰·索伦森已成为享誉全国的画家，卡尔·鲍曼的剧本也在百老汇大放异彩。他们依然住在那个破旧公寓里，拒绝了所有搬去更豪华住所的提议。
“就是在这里，我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艺术，”每当有记者采访，约翰都会指着窗外那面墙说——那片画上去的叶子，尽管已经斑驳褪色，却依然被他们小心地保护着，“艺术不在于技巧多么娴熟，而在于它能否触动人心，能否传递爱与希望。”
在一个初冬的下午，约翰和卡尔像往常一样坐在工作室里喝茶。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那面斑驳的墙上。
“我一直在想，”约翰突然说，“为什么那天晚上你愿意为我做那么多？我们当时才认识两年而已。”
卡尔放下茶杯，微笑着说：“因为真正的友谊不在于时间长短，而在于彼此是否愿意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为对方画一片永不飘落的叶子。”
窗外，雪花开始飘落。墙上的那片叶子，历经风雨，依然坚守在原地，一如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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