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的话音清晰落下，如同掷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维罗妮卡彻底愣住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绝对无法抵达的关系？
无法理解的关系？
那两句话，像两根冰冷而锋利的细针，毫无预兆地、精准地刺入了她心湖最深处某个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探索过的角落。
一种莫名的、尖锐的、酸涩的刺痛感，伴随着巨大的失落和一丝不甘心，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席卷而上，淹没了她所有的思绪。那感觉来得如此猛烈，如此陌生，让她措手不及。心里突然堵得难受，闷闷的，涨涨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她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不是愤怒于德米特的评价，也不是讨厌林和奥瑟，就是一种……突然被排除在外的、被某种无形壁垒隔绝的……难受。
“你……你这该死的蓝毛！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维罗妮卡瞬间炸毛，羞恼、气愤和那种说不清的难受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几乎过热宕机。她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抬起脚，狠狠地、精准地踩在了德米特的脚背上！还用力碾了一下！
“嗷呜——！！我的脚！”德米特顿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抱着受伤的脚单腿跳了起来，疼得龇牙咧嘴。
维罗妮卡却不再看他一眼。她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突然变得混乱不堪的心绪，又像是被某种强烈的、冲动的情绪驱使着，猛地转过身，胸口剧烈起伏着，大步流星地冲出了石柱的遮挡，径直走到了刚刚结束“摸头杀”、正准备继续前行的林面前。
林正和奥瑟说着话，看到维罗妮卡突然气势汹汹、脸颊通红地冲到自己面前，不由得停下脚步，银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疑惑：“嗯？维罗妮卡？怎么了？”他看着她那张涨得通红、甚至眼角似乎都有些气红了的俏脸，完全摸不着头脑。
维罗妮卡一言不发，突然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林的一只手臂，她的手指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紫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比平时尖锐和高亢了不少，几乎像是在宣告什么：
“病好了真好啊！看起来挺精神的嘛！一点都看不出昨天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了！”
林被她这没头没脑、火药味十足的话和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更加茫然，他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尝试着回应：“呃……谢谢……关心？”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然后，维罗妮卡抓着他手臂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指尖甚至微微陷进了他的制服布料里。她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忽然像是耗尽了所有冲锋的勇气，睫毛微微垂下，视线落在了自己的鞋尖上。
声音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有些颤抖，而且压得极低、极轻，仿佛耳语一般，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挤了出来：
“你……你之前……为什么要那么帮我……？在舞会上的时候……”
她问的是他替她解围，帮她摆脱约克的纠缠，甚至说服她父亲暂缓联姻的事。这件事一直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混合着感激、困惑和一种她无法定义的情绪。
林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和状态。他微微怔了一下，看着她微微低垂的发顶、那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耳朵尖，以及那紧紧抓着自己、似乎泄露了主人内心紧张的手臂……忽然间，一个绝妙的（在他看来）、恶作剧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的大脑。
玩心大起，或者说，某种想要报复前天水球之仇（以及日常被怼）的心态瞬间占据了上风。
他脸上的轻松和疑惑渐渐消失了，如同演员切换了面具。银灰色的眼眸中迅速氤氲起一层刻意伪装的落寞和受伤，那眼神变化之快，堪称影帝级。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拖得长长的，听起来无比沉重、无比悲伤，甚至巧妙地带上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鼻音，显得格外脆弱和催人泪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深深误解后的黯然与神伤
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染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帮了你……难道也有错吗？”
他微微别过脸去，侧脸线条在清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却莫名透出一股脆弱和孤单，阳光似乎都无法温暖那份刻意营造出来的寂寥：“也对……我早该想到的……毕竟我只是个平民，身份低微，大概……确实是碍了尊贵的伊格尼斯大小姐你的眼吧……”他顿了顿，声音更轻，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却又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像羽毛般搔刮着维罗妮卡的耳膜，钻进她的心里：
“原来……一直以来的相处……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只有我天真地以为……我们或许……勉强能算是……朋友了……”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用气音叹息出来的，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裹挟着无尽的怅惘、自嘲和心灰意冷：“看来……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了……真是……抱歉了啊，让你困扰了。”
这一连串的“表演”，情感饱满充沛，层次丰富分明，从最初的疑惑不解，到被误解的伤心，再到认清“现实”的失望，最后归于苦涩的自嘲，每一步都拿捏得精准无比，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演技爆发！
维罗妮卡：“！！！”
她猛地抬起头，脑袋里像是被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中！“轰隆”一声巨响，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嗡嗡的回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被粗暴地扔进冰窖的最深处，冻得发僵，冷得刺骨！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她从来没有觉得他碍眼！一点都没有！更从来没有不把他当朋友！她只是……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为自己做那么多……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种混乱的、羞于启齿的感谢和困惑……她只是……想问清楚……
巨大的慌乱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心跳在停滞一瞬后开始疯狂地擂鼓，速度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窒息的痛感。血液疯狂地涌上她的脸颊，让她感到一阵燥热，但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苍白和眩晕感。
“没、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绝对没有！”她急得声音都彻底变了调，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和颤抖，语无伦次地慌忙摆手，想要解释，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大脑一片混乱，像是塞满了一团乱麻，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语言，“我……我没有觉得你碍眼！从来没有！我……朋友……我……我不是……”
她看着林那“受伤”的、刻意侧开不愿看她的侧脸，急得眼圈迅速泛红，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彻底没了平时那副高傲嚣张、盛气凌人的大小姐模样，此刻更像是一个不小心打碎了最珍贵的东西、害怕得不知所措、急于辩解却又越描越黑的小孩子。那份慌乱和急切，真切得令人动容。
就在维罗妮卡急得快要哭出来，眼泪已经在眼眶边缘摇摇欲坠的关键时刻，站在一旁，始终安静观察着的奥瑟，眨了眨他那双清澈见底的蓝色大眼睛。
他看了看林那“悲伤”的侧影，又看了看急得快要晕过去的维罗妮卡，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无奈。然后，他伸出白皙柔软的小手，轻轻地、带着点提醒意味地捏了捏林的脸颊，软软糯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包容和一点点责备：
“林，真是的……你又来了……太爱恶作剧了。不要这样吓唬维罗妮卡同学。”
被奥瑟这么轻轻一戳穿，林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悲伤欲绝”、“心灰意冷”的表情面具瞬间破裂，再也维持不住了。他猛地转回头，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伤心落寞，只剩下恶作剧得逞后的、灿烂又无比欠揍的得意笑容，银色眼眸弯成了两道缝，对着彻底懵掉、大脑完全处理不过来的维罗妮卡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又愉悦：
“怎么样？吓到了吧？这可是我的亡命天涯高超演技！”他笑嘻嘻地说，甚至还带着点炫耀的意味，“这可是之前水球大战的回礼哦~ 怎么样，是不是印象深刻？”
说完，他心情大好，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轻松地拍了拍还在愣神、仿佛石化了的维罗妮卡的肩膀，然后自然地拉起奥瑟的小手，对另一边刚刚缓过脚痛、正龇牙咧嘴看完全程的德米特招呼了一声：“走了走了，再磨蹭真要迟到了！乌娜老师的课可不好惹！”便优哉游哉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德米特怜悯地看了一眼石化原地的维罗妮卡，摇了摇头，一瘸一拐地跟上了林的步伐。
只留下维罗妮卡一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定身咒语彻底命中，僵硬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的表情完全凝固在脸上，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眸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混乱和……空白。
大脑仿佛一台过载的死机电脑，屏幕一片漆黑，只剩下风扇徒劳的轰鸣。刚才那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她的心情经历了从疑惑紧张，到恐慌愧疚，再到极度羞愤的、过山车般的剧烈起伏和极限拉扯！
直到林他们三人的身影有说有笑地、几乎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她才像是被解除了魔法一般，猛地从那种极致的震惊和空白中回过神来。
下一秒——
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的、被戏弄、被欺骗、被当傻子耍了的羞恼和怒火，“轰”地一声，如同火山爆发般直冲头顶！她的脸颊瞬间变得比她那头火焰般的红发还要鲜艳通红！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
“林——！！！你这混蛋！白痴！超级大骗子！！！竟敢耍我！！！”她气得浑身发抖，头发几乎都要竖起来，拳头握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贵族千金的仪态和教养，也忘了身处何地，对着林消失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愤怒到极点的低声咆哮（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她还记得压低声音，但效果更像猛兽的危险低吼），“去死吧！混蛋！笨蛋！！！祝你下次生病喝药苦死！！！气死我了！……（以下省略1000字，包括但不限于问候了全家）”
愤怒的、带着颤音的吼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引得几个路过的学生纷纷惊愕地侧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平日里虽然脾气暴躁但总还维持着基本优雅仪表的伊格尼斯家大小姐，此刻却像个被彻底点燃的炸药桶，头顶都快冒出实质性的蒸汽，整个人处于一种暴走的状态。
维罗妮卡骂完，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感觉脸上烫得能直接煎熟鸡蛋。巨大的羞愤感让她无地自容，她用力跺了跺脚，仿佛这样能踩碎那个可恶家伙的笑脸。最终，她还是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一眼走廊尽头，然后猛地低下头，几乎是用跑的，飞快地朝着教室的方向冲去，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让她社会性死亡、尊严扫地的尴尬之地！
而这个混乱无比、跌宕起伏的早晨，尤其是那种先是被话语刺痛、后又因被恶劣戏弄而爆发出的巨大羞愤，以及更深层处那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捕捉的失落……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却已像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留下了一个一时难以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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