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客栈的窗棂，凌恒正蹲在柴房角落，用布擦拭那个装蘑菇的陶缸。缸壁上的冰裂纹里还沾着点干松针，他一点点抠出来，动作轻得像在抚摸什么宝贝。
“这缸擦得比你脸还亮。”墨渊抱着个黑陶罐走进来，罐口用红布封着，还系着根麻绳，“阿木爷爷给的，说埋在院里老槐树下三年了，今儿特意挖出来给咱们尝尝。”
陶缸旁的石台上，晒干的蘑菇已经装了小半缸，花椒包摆在旁边，等着最后封缸。凌恒直起身，看着墨渊手里的陶罐：“这是啥酒？”
“野果酒，”墨渊把陶罐放在石台上，拍了拍罐身，“阿木爷爷说，用野果林的山楂、山枣、野葡萄泡的，埋在土里发酵，比镇上酒馆的烈酒绵柔，带着点甜。”
小花飘到陶罐旁，用花瓣碰了碰罐身，冰凉的陶土上还沾着点湿泥，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它闻到一股淡淡的果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像把野果林的秋天藏在了里面。
“晚上就着炒花生喝？”墨渊眼睛发亮，“我去买斤盐炒花生，再让老板娘弄盘卤豆干，绝配。”
凌恒点头，继续擦陶缸：“先把蘑菇封好，不然潮气进去就白费功夫了。”他把最后一把花椒包放进缸里，盖上木盖，又用湿泥把盖沿糊严实，“这样就能安心存到冬天了。”
柴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陶缸和陶罐并排站着，一个装着未来的暖，一个藏着过去的甜。小花趴在陶罐上，听着里面似乎有轻微的“滋滋”声，像酒液在慢慢苏醒。
晚饭时，墨渊果然买了花生和豆干，摆在客栈的小桌上。阿木爷爷也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粗瓷碗，笑着说：“这酒得用粗瓷碗喝才够味，细瓷杯盛不出那股野劲。”
他解开陶罐上的麻绳，掀开红布，一股醇厚的果香立刻漫开来，带着点微酸，钻进鼻子里，让人舌根发甜。酒液是深琥珀色的，倒进碗里时，挂在碗壁上慢慢往下淌，像融化的蜜。
“尝尝，”阿木爷爷端起碗，和凌恒、墨渊碰了碰，“慢点喝，这酒看着柔，后劲不小。”
凌恒抿了一口，先是尝到野葡萄的甜，接着是山楂的酸，最后咽下去，喉咙里泛起淡淡的暖意，像有股热流慢慢淌进胃里。“比醉果酒多了点陈味。”他说。
“那是，”阿木爷爷喝得眯起眼，“埋在土里，受着日头晒、雨水淋，酒气慢慢收了，果香却攒得更足，跟人过日子似的，得熬。”
墨渊嚼着花生，就着酒喝，嘴里含糊道：“这酒配花生，比肉还香。”他给小花面前的碟子里倒了点酒，“你也尝尝，别喝醉了打盹。”
小花用花瓣沾了点酒，果香在舌尖炸开，比糖画的甜更有层次。它晃了晃花瓣，觉得这酒里藏着野果林的风，藏着老槐树的影子，藏着阿木爷爷埋罐时的期待。
夜色渐浓，陶罐里的酒见了底，碗里还留着点残酒，映着油灯的光，像块小小的琥珀。阿木爷爷讲起埋酒的事：“三年前的秋天埋的，那天也像今儿这样，霞光红得很。我跟老婆子说，等这酒挖出来，就给她炖野猪肉，结果……”他顿了顿，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她没等到。”
凌恒和墨渊没说话，只是给阿木爷爷的碗里添了点花生。小花飘过去，用花瓣碰了碰他的手背，像在安慰。
“不过也好，”阿木爷爷很快笑了，“今儿有你们陪我喝，她在天上看着，准高兴。”他拿起空陶罐，“这罐别扔，明年秋天，咱们再去野果林摘果子，泡新酒，还埋在老槐树下。”
“好！”墨渊立刻应道，“我去摘野葡萄，保证颗粒饱满。”
“我去挖埋罐的坑，”凌恒说，“得选个向阳的地方。”
小花晃着花瓣，算是答应了。油灯的光落在空陶罐上，陶土的纹路在光里格外清晰，像刻着个未完的约定。
离开柴房时，凌恒回头看了眼那个装蘑菇的陶缸，和空了的酒罐并排站着，在昏暗中像两个沉默的伙伴。他忽然明白，陶罐里的不只是酒，是时光的陈酿，是念想的沉淀，是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在岁月里慢慢发酵，酿成了最动人的滋味。
就像这青石镇的日子，看着平平淡淡，却在柴米油盐、一坛一缸里，藏着数不清的暖，让人愿意守着、盼着，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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