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略既定,行动便如疾风迅雷。
谢珩当日下午便备了厚礼,亲赴荣亲王府。荣亲王年逾花甲,须发皆白,是先帝幼弟,辈分极高,却因生性淡泊,从不涉足朝政,只在府中莳花弄草、含饴弄孙,在宗室中德望颇着,却也因其不争,而得皇帝信任与敬重。
听闻珩王来访,荣亲王于花厅相见。谢珩执礼甚恭,未曾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将朝中风波与夫妻二人商议的“挂名”之请坦然相告,言辞恳切,只强调慈善学堂本为救济贫苦,如今无端遭劫,恐寒了天下善心人之心,亦损及皇家仁德之名,恳请王叔祖仗义援手,暂挂“督导”之名,以安人心,以堵非议。
荣亲王抚须静听,浑浊却依旧清明的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叹息。他久不问世事,却也并非对朝中动向一无所知。郑崇明等人所为,在他看来,未免过于拘泥刻板。他看了看眼前这位年轻却已显沉稳的侄孙,又想到那位于深宫中亦需平衡各方势力的皇帝侄子,心中已有了计较。
“唉,”荣亲王轻叹一声,“本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何至于此……罢了,老夫一把年纪,也无甚可忌讳的。这‘督导’之名,老夫便应下了。只是有言在先,老夫只挂名,不同具体事务,一切运作,仍由你府上自行决断,莫要来扰老夫清静。”
这便是答应了!谢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深深一揖:“侄孙谢过王叔祖!王叔祖恩德,侄孙与念安铭记于心!”
几乎与此同时,栖霞别院也接到了来自王府的紧急指令。
周墨涵与赵启明听闻朝堂变故,皆是心头沉重。但当他们展开安安亲笔所书的密信,看清其中“主动整顿、以退为进、坚守核心”的方略后,焦虑便化为了坚决的执行力。
指令被迅速而隐秘地执行下去。
首先,是课程的调整。所有涉及《民生启慧录》中“工技识略”、“百物图解”等进阶内容的课程被立即暂停。对外张贴告示,言明“奉旨整顿,精简课程”,一时间,学堂内读书声似乎都稀疏了不少。原本热火朝天的工坊区,也大幅缩减了生产规模,织机停了半数,造纸坊也只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行,对外接洽的商务活动一律停止。
这番“收缩”的姿态,很快便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密切关注此事的郑崇明等人耳中。
“哼,算他们识相!”郑崇明府邸内,一位前来报信的官员带着几分得意禀报道,“那慈善学堂如今已是门庭冷落,工坊也近乎停摆,可见是怕了。”
郑崇明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早该如此!牝鸡司晨,本就不成体统。如今能迷途知返,尚算有救。且看宗人府核查结果如何吧。” 在他看来,这已是对方的屈服,胜利在望。
然而,他们只看到了表面的“退”。
在看似收缩的慈善学堂内部,核心的运作并未停止。蒙学班里,稚嫩的《三字经》、《千字文》诵读声依旧每日响起,最简单的算学启蒙也未曾中断。周墨涵暗中嘱咐几位核心教员,对贫苦孩子的救助一应如常,甚至更加细致。那些因“整顿”而暂时空闲出来的年纪稍长的学子,被组织起来,由可靠的先生带领,进行更为基础的读写强化,或是参与别院内的洒扫、整理等劳动,美其名曰“勤工俭学”,实则确保他们不离学堂,不受外界影响。
更重要的是,“格物学堂”的转移和隐匿工作进行得悄无声息。所有重要的文书、研究资料被打包封存,转移至别院中更为隐蔽的几处房舍,或是通过可靠渠道暂时送出。秦观等核心人员,也暂时减少了在别院的公开露面,研讨改为小范围、不定期的秘密进行。《栖霞学刊》的刻印暂停,但思想的交流并未停止,转为更为隐秘的口头探讨与笔记传递。
数日后,宗人府派员前来“核查”,领队的是一位处事圆滑的宗室子弟。他们看到的,是挂着“荣亲王督导”名牌(谢珩已迅速办好手续)、课程精简、工坊半停的“合规”学堂。负责人周墨涵与赵启明态度恭谨,账目清晰,一切似乎都严格按照“整顿”要求在进行。核查人员本就得过暗示不必深究,见此情形,自是乐得轻松,走个过场便回去复命了。
而荣亲王挂名的消息,也如同安安所预料的那般,产生了积极的效果。皇帝闻奏,微微颔首,对谢珩道:“荣王叔肯出面,朕便放心了。既是慈善之举,又由叔父督导,尔等日后更需谨慎,莫要再惹非议。” 这话既是肯定,也是告诫,但至少,明面上的危机算是暂时过去了。
郑崇明等人虽心有不甘,但面对荣亲王这块金字招牌,以及对方已然“服软”的姿态,也暂时找不到继续发难的理由,只得偃旗息鼓,暗中等待下一次机会。
风雨似乎暂时停歇,天空露出一线微光。
栖霞别院,书房内。周墨涵向悄然前来的安安汇报着一切。
“王妃,表面文章已做足,郑崇明那边暂时没了动静。宗人府核查也已过关。只是……”周墨涵看着安安,眼中带着一丝忧虑,“学堂规模收缩,许多原本有望更进一步的孩子,学业恐要耽搁。工坊收入锐减,长远来看,资金压力不小。”
安安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略显寂寥的庭院,目光却穿透表象,看到了其下涌动的暗流与坚守的薪火。
“无妨。”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收缩是为保全,蛰伏是为腾飞。基础的教学和救助绝不能停,这是我们的根。至于资金……”她顿了顿,“我会再想办法。当务之急,是争取到的时间,不能浪费。”
她转过身,看向周墨涵,眼神锐利:“师兄,外面越是认为我们一蹶不振,我们内部越要拧成一股绳。核心的人心不能散,该做的研究不能停,只是要更加隐秘。告诉秦先生他们,沉心静气,等待时机。”
“我明白。”周墨涵肃然应道。
安安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示敌以弱的目的已经达到,慈善的阵地虽表面收缩,但最核心的部分——人心、理念、以及那微弱却顽强的理想之火——依然在壁垒之下坚守着。
接下来,该轮到她那支匿名的“箭”,去寻找它的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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