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辅信不信,若定安伯也像那张守直一般,出身‘丞相世孙’般的煊赫之家,几代积累,富可敌国,那他此刻,恐怕早已在诏狱之中了。”
不得不说,高拱、高仪这批隆庆朝的老臣,在个人操守上着实堪称官场异类。
若真是那种“四世三公”、靠“几代人的努力”积累起泼天财富的,朱翊钧抄起家来绝不会手软。
反倒是高拱这种“无缝的蛋”,清贫得让人无从下手,反倒保全了一份最后的体面。
张居正觉得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别过头去,说道:“国家财用大亏,积弊已深,
哪里是抄没一两个权阉家产就能止住颓势的。”
朱翊钧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表示受教。
见高拱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他才感慨道:“往后……这偌大的家国,就要辛苦元辅操持了。”
说罢,转身便要下城楼。
张居正拱手,肃然行了一礼,默默跟在皇帝身侧。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当空,光芒万丈。
阳光将二人的身影投射在城楼地面之上,一长一短,一前一后,却又仿佛联袂并行。
“陛下,经筵之事,该提上日程了。”
“让内阁去议吧,把申时行也加到讲官名单里。”
“陛下复起海刚峰(海瑞),究竟意欲何为?”
“那不是定安伯临终……呃,是致仕前的举荐么?
与朕何干?
元辅莫要妄加揣测。
对了,顾寰重掌京营之事……”
君臣二人一边行走,一边低声交谈着,声音渐行渐远,终不可闻。
唯有那当空的烈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预示着一段新的朝局,已然开启。
隆庆六年,十月。
距离改元万历还有两个月,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或许已经在掰着指头算日子,
可对于运河边讨生活的升斗小民来说,龙椅上坐的是姓朱的皇帝还是姓李的皇帝,
都没多大区别——该拉的纤一寸不会少,该缴的税一文不会减。
济宁州,这地界儿到底是不一样。
它东边离兖州府城就六十里地,到山东省府济南也不过三百多里。
最要紧的是,它正好卡在京杭大运河的嗓子眼上,南边接着会通河,北边靠着济水。
自打永乐年间修了那个厉害的南旺水闸,设了河道总督衙门,
这儿就成了南来北往的船只、货物、人流的必经之地,想不热闹都难。
李诚铭和陈胤兆这哥俩,脚刚沾到码头的青石板,就被扑面而来的声浪和气味撞了个满怀。
好家伙,这人可真叫一个多!
穿长衫摇折扇的书生,腆着肚子带着跟班的富商,还有更多是短褂草鞋、浑身是劲的脚夫船工。
南腔北调的叫卖声、吆喝声、争吵声混成一片,比京城的天桥还热闹三分。
他们刚站稳,就有几个眼神滴溜溜转的汉子凑上来,神秘兮兮地想兜售点什么,被两人身后跟着的精干随从一眼瞪开。
李诚铭顾不上理会,他使劲跺了跺脚,咧着嘴感慨:“可算到地儿了!这船坐得我,五脏六腑都快颠出来了!”
他是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几个月在水上漂着,上下换船折腾得够呛,每次靠岸都像捡回半条命。
他口中的“老头”,是他祖父,当今圣上的外公,刚被封了武清伯的李伟。
皇帝开了金口,准许李家牵头搞海运商会。
李诚铭作为嫡长孙,六月底就被他爷打发出来,名义上是“历练”,
实际是让他带人去浙江摸摸港口和海商的底——当然,具体活儿都是随行的老掌柜们在干。
这一晃出来三个多月,总算打道回府。
他们刚从南直隶拜访完几家世交长辈,顺着淮河转到山东,准备在济宁换船,走运河北上京城。
陈胤兆倒是没什么不适,他仔细看了看随从搬下来的行李,确认没落下什么,便开口道:
“船定的是明儿一早。走吧,先去官驿歇歇脚,这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陈胤兆是平江伯府的世子,今年二十八,比李诚铭大了整整一轮,为人沉稳得多。
李诚铭还是个半大少年,看什么都新鲜,一边跟着走一边问:“世兄,咱真不去福建看看了?
不是说好几个港口都得摸摸底吗?”
陈胤兆奇怪地瞥他一眼:“武清伯没跟你交代?
那边另派了人去了。咱们把宁波港看到的情况,还有几位掌柜记的账本带回去就成。”
他朝随从背着的包袱努努嘴,那里面可是这趟南下的核心成果。
李诚铭一拍脑袋:“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
他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又换了个问题:“世兄,你说这海运买卖,真能做起来?靠谱吗?”
陈胤兆沉吟了一下,话说得留有余地:“商事我不太精通。
不过几位老掌柜都说得头头是道,利不小,想来假不了。”
他是世袭的伯爵世子,从小见的世面比李诚铭广,心里其实觉得这事大有可为。
但话不能说得太满,不然回头他爹平江伯跟武清伯谈合伙占股的时候,就不好讨价还价了。
亲戚归亲戚,生意是生意。
李诚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对这位世兄的话向来信服。
两人并肩而行,一名随从在前开路,一名在后压阵。
济宁州这外城,跟京城是没法比。
街道显得狭窄陈旧,路面上时不时就能看到鸡屎鸭粪,气味着实不太好闻。
李诚铭皱着眉头,一边用手在鼻子前扇风,一边时不时憋口气。
济宁这地方,在太祖爷那会儿本来是个府,洪武十八年才降成了州。
级别是降了,可二百年来人丁越来越旺,州城原有的规模根本装不下,
只好不断往外扩建,生生多出了一圈外城。
官驿也就设在了这外城里。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青石板路被踩得溜光,蜿蜒着通向城门。
路两旁店铺一家挨一家,木头招牌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街上人流摩肩接踵,车马慢悠悠地挪动。
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绸衫、显然是士绅模样的人,身后跟着挑担的仆役,不急不缓地走着。
更多的是布衣百姓,挑着担子,提着篮子,拖家带口,为生计奔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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