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被蓝汐救起，心灵陷入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天衍城也看了，潜龙榜也上了。
陈青心愿已了，没被天衍城这群比他平均小五六岁的妖孽打击的体无完肤都算他道心稳固。
饶是如此，他也知道了自己的极限。
他没有天纵之姿，横压一世的命。
也许回到五行宗度过一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在看什么？”
蓝汐的声音像拂过湖面的月光，带着一丝朦胧的睡意。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陈青身边，用手支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目光温软地落在陈青脸上。
陈青看向远处——那里或许有一缕将散未散的梦境烟霞，或许只是静室墙壁上模糊的纹路。
“看...尽头。”
他沉默片刻，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久未说话。
“尽头？”
蓝汐微微歪头，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困惑，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根本没懂。
她只是本能地向他更靠近了些，伸出另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他交叠放在身前的手背上，带来一丝令人心安的温度。
“累了，那就睡吧。”
蓝汐的软语呢喃，像是共鸣，又像是哄慰。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那带着异香的安宁变得愈发浓稠，如同暖流，将陈青最后的意识也温柔地吞没。
随后的日子，两人常常并肩而坐，或是沉默地漫步。
他们之间的话语很少，却拥有来自灵魂的默契。
在陈青的身上，蓝汐褪去了平日潜龙榜第五那若有若无的清冷与距离感，她对陈青百依百顺，百般呵护，好像他是她整个世界唯一的中心。
这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崇拜，对于任何一个男子而言，都是难以抗拒的毒药。
陈青从最初的受宠若惊，恍如梦中，到逐渐习惯这份来自“仙子”的特别青睐。
陈青想不明白为什么堂堂潜龙榜第五，令无数男修趋之若鹜的蝶谷仙子会这么温柔的对待自己，而他也会不自觉亲近对方。
“莫非世界上真有一见钟情？”
半年后。
蓝汐微微倾身，素白纤长的手指似无意般探出，指尖带着一丝微凉，轻轻划过陈青的掌心。
那细微的触感，让陈青神魂深处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他们之间，并无寻常情侣的热烈。
他们的亲密，是一种冰冷的契合。
就像两具被抽空了大部分情绪，只余下最基本渴望的躯壳，凭借着某种超越理智的灵魂本能，缓缓靠近，最终严丝合缝地偎依在一起。
他们待在一起时，就像两株并蒂而生的苍白植物，或是两块天生就该拼合在一起的冷玉。
她抬起眼，眸光清亮，却又被一层朦胧的雾霭所笼罩，专注得令人心慌。那目光里，仿佛除却陈青的身影，再无他物。
“陈青。”
蓝汐躺在陈青的身侧，依偎在他的怀中，吐气如兰道：“跟我回宗门吧。”
陈青微怔，尚未反应，便听她继续轻声诉说，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本已不甚坚固的心防。
“我想让师尊看看你，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巨大的不真实感和汹涌的虚荣瞬间攫住了他。
眼前之人是潜龙榜第五，是天衍城无数天才只能仰望的仙子。
此刻她却主动牵起他的手，言语温柔，带着全然的信赖与托付，要引他去见师门长辈。
陈青心头猛地一热，话语带着迟疑：“这，是否太仓促了？我只是一介五行宗弟子...”
“不要这么说。”
蓝汐并未给他退缩的机会，她柔荑微收，更紧地执住陈青的手，眼波如水，几乎要将他溺毙。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恳求道：“别拒绝我，好吗？”
仙子的垂青，百依百顺的温柔，足以令任何男子沉沦的境遇。
陈青终究只是个俗人。
蝶谷。
灰白色的山谷入口弥漫着无数灰色的灵蝶虚影，它们扇动着羽翼勾勒出梦幻般的色彩，流淌的光晕有了重量，压得人神魂滞涩。
“我来过这里。”
陈青跟随着，越往深处，那股令人心安的气息越发浓烈，就像要将他最后一点自我意识都融化其中。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仅存的念头便是跟着蓝汐走，去她想去的地方。
直至那片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巨茧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光茧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每一次收缩，都引得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散发出诱人沉眠的波动。
也正是在这一刻，陈青眼前景象猛地一晃。
牵着他手的蓝汐，身形似乎与某种巨大的存在重叠——那是一只等人高的幽梦灵蝶，其翅翼上妖异的花纹如旋转的深渊，复眼冰冷无情。
蓝汐——或者说，那灵蝶的幻影俯身，将一个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吻印在了他的唇上。
没有旖旎，只有彻骨的寒意和灵魂被抽离的巨大恐怖。
他清晰地“看”到那探出的，狰狞尖锐的口器，正闪烁着汲取神魂的寒芒，缓缓朝着他的眉心刺来。
死亡的冰冷瞬间浸透全身。
陈青浑身僵直，神魂发出无声的哀嚎，根本无法动弹。
就在这绝望之际。
一股锐利无匹、淬炼已久的锋芒自他神魂深处轰然爆发——那是他日夜观想不辍，早已融入本源的纯净剑魄。
刻入灵魂，深入意志，任何东西都无法夺走的神念之剑。
一柄无形无质、宛如水滴凝聚，如月光般皎洁的透明剑魄骤然出现在陈青手中。
它没有实体，剑身流淌着斩断虚妄、破灭迷障的极致锋芒。
剑魄出现的刹那，周遭粘稠梦幻的光晕被强行分割，那巨大灵蝶带来的恐怖威压也为之一滞。
陈青重获身体的掌控权，那冰封的意识在剑魄的凛冽气息刺激下瞬间沸腾、苏醒。
他眼中不再是迷惘与恐惧，而是爆发出如剑刃出鞘般的森然杀意。
“李代桃僵！”他齿缝间挤出这四个字，声音带着愤怒和后怕，“制造出另一个沉沦的、心甘情愿被汲取的我，来代替真实的神魂本源，供这邪物吞噬。”
这并非简单的幻境沉沦，而是在最深的梦境中，利用修士的潜意识与渴望，悄然复制出一个几乎以假乱真的神魂幻影。
这幻影承载着修士所有的情感与记忆，却唯独失去了求道之本心与清醒的意志，最终被引导至这光茧前，作为“祭品”被那巨型幽梦蝶汲取吸收。
而修士真正的本源，或许会在这种缓慢的“替代”中逐渐麻木、枯萎。
最终即便醒来，道基也已受损，灵性大失，甚至永远留下难以磨灭的破绽。
“好阴毒的历练方式！”
陈青眼中寒光大盛，手中的剑魄因他的怒火而发出更高亢的清鸣，震颤着周遭虚幻的空间。
这哪里是历练？
分明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针对神魂本源的掠夺与戕害。
以无尽温柔为陷阱，以心中渴望为诱饵，行的是窃道毁基之实。
若非他修炼了剑魄观想法，在绝望之时斩破迷雾。
他此刻恐怕已然成了那光茧的养料，徒留一具空洞的躯壳，或者一个被彻底替换了意志的“傀儡”。
“滚开！”
陈青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怒吼着，不再是沉沦的迷惘者，而是持剑向天的修士。
他汇聚全部苏醒的神魂之力，将那柄心念之剑、斩梦之剑，对着那碾压而来的巨大灵蝶决绝的斩出。
璀璨的剑光照亮世界，撕裂梦境。
此界规则不断破碎与湮灭。
那扭曲的灵蝶幻影发出一阵尖啸，如同被击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裂，羽翼扑腾两下，逸散成漫天飘零的光点。
而随着灵蝶的破碎，一旁眼神空洞、面带柔笑的蓝汐骤然回神，眼中那层厚重的迷障如冰面破裂，露出了其下真实的、逐渐被惊骇与茫然所充斥的眼眸。
“幻梦界怎么会这么危险？”
“这与我所知道的不同。”
“陈青，我们出来了吗？”
蓝汐的口吻还带着一丝柔软的亲昵，说出时才意识到不妥，面色微红。
“恐怕还没有结束。”
陈青抬头，伴随着那只被他斩碎的幽梦蝶化作漫天凄美的光点逸散，天空——或者说，这幻梦界的“天穹”——发生了可怖的变化。
原本流淌着柔和光晕的天空像是脆弱的琉璃般寸寸龟裂，背后显露出的，是无比深邃幽暗。
而在那无尽的幽暗深处，两点巨大无比、冰冷淡漠的“星辰”缓缓亮起。
不，那不是星辰！
那是...一双眼睛。
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体积的轮廓自黑暗中浮现，缓缓舒展。
那是一对翅膀，其庞大程度能覆盖整个幻梦界的天空，翅翼上蜿蜒流转着比深渊更幽邃、比星河更繁复的妖异纹路，每一道纹路的闪烁都引动着整个梦境规则的震颤。
它仅仅是存在本身，就带来了足以将任何神魂碾磨成粉末的恐怖威压。
方才被陈青斩灭的那只灵蝶，与此刻显现的本体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萤火之于皓月。
这才是幽梦蝶的真正形态？
或者说，是这幻梦界规则本体的显化？
它静谧地悬浮于至高之处，那双漠然的复眼俯瞰下来，锁定了地面上如尘埃般渺小、却手持着足以威胁到它的“剑魄”的陈青。
无形的风暴在汇聚，整个世界的重量仿佛都压了下来，要将这苏醒的异数彻底抹除。
这一刻，陈青的灵魂都被冻结。
“陈青，听着，用你的剑魄攻击自己，斩断与此界的灵魂链接，这是唯一生路。”
师父的声音！
陈青心神剧震，此刻绝非犹豫之时，那来自高天的漠然注视已带来毁灭性的压力，他毫不怀疑下一瞬自己就会被彻底吞噬同化。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刚刚苏醒、正因这天地剧变而面露骇然的蓝汐。
“蓝汐！”
陈青长话短说，急促道：“别抵抗，相信我。”
蓝汐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幻境中共同沉沦又并肩苏醒的经历，让她对陈青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看着他手中那柄透明的、散发着斩断一切气息的剑魄，重重点头，闭上了眼睛，全然放松了所有神魂防御。
陈青再无迟疑，眼中闪过果决厉色。
那柄凝聚了他所有意志与剑道锋芒的神魂之剑，狠狠抹过自己的咽喉。
与此同时，剑势毫不停留，顺势也抹过了身旁蓝汐的颈部。
没有鲜血，没有痛楚。
只有一种极致的、宛如灵魂被连根拔起的“断裂”感。
剑光过处，他们与此处幻梦界的所有因果，所有联系，所有被植入的沉沦记忆应声而断。
两人的身影如同被擦去的画迹，变得透明、虚幻，继而彻底消散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天地间。
在他们消失的最后一瞬。
那高天之上的巨大幽梦蝶复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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