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圣保利栈桥旧仓库区,仿佛汉堡这座繁忙港口光鲜表皮下一块溃烂的伤疤。远离主航道璀璨的灯火和货轮的汽笛,这里只有歪斜的木制栈桥伸向漆黑油腻的水面,几座饱受海风侵蚀、墙皮剥落的仓库像疲惫的巨兽匍匐在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腐烂木料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化学试剂味道,混杂在咸湿的海风中,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基调。
只有寥寥几盏瓦斯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摇摆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布满湿滑苔藓的石板路。远处,易北河对岸的船厂偶尔传来沉闷的铆钉枪声,如同这个钢铁帝国沉睡中不均匀的心跳。更远处,隐约能听到治安军巡逻队皮靴踏地的整齐节奏,以及偶尔响起的、经过扩音器扭曲的训令声,提醒着所有人秩序的无处不在。
顾愔按照指示,找到了那间门口挂着一盏绿色灯罩的第三仓库。灯罩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光线幽绿,像黑暗中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仓库铁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压低的人声和重物拖拽的摩擦声。
他推门进去。内部空间巨大而空旷,高高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几盏挂在钢梁上的防爆灯提供照明,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昏黄的光柱。空气中漂浮着浓密的粉尘,夹杂着铁锈、机油和一种……甜腻中带着刺鼻的怪异气味,让呼吸道有些不适。几十个和他一样穿着破旧工装、大多用布蒙着口鼻的男人正在沉默地忙碌着,将一个个印着不明符号的木箱或裹着厚重油布的条状物从靠墙停着的一艘没有标识的旧驳船上卸下,搬到几辆等待的、帆布篷罩得严严实实的卡车上。
一个身高接近两米、膀大腰圆、穿着脏污皮围裙的壮汉站在仓库中央,手里拿着一个写字夹板,不时粗声指挥着。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这让他看起来比老费宾更加凶悍。这就是“大个子汉斯”。
顾愔走上前,低声道:“埃里希介绍来的。”
大个子汉斯抬起眼皮,那双灰色的眼睛像两粒冰碴,上下扫了顾愔一遍,目光在他虽然破旧但浆洗过的工装(顾愔在桥洞下简单清理过)和挺直的背脊上停留了一瞬。“力气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搬过铁。”顾愔言简意赅。
汉斯用笔指了指旁边一堆用油布包裹、长约三米、两人合抱粗的金属管状物:“那个,两个人一组,抬到那辆‘奔驰’卡车上。小心点,里面是精密件,磕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他语气凶狠,但顾愔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对这些“货物”的谨慎,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精密件?’ 顾愔在脑中与碎嘴交流,‘这形状,这长度……像是某种能量传导管或者炮管衬套?’
【“哼,工艺粗糙,能量回路设计得跟狗啃的一样。”】石中剑感知了一下,不屑地评价,但随即又带点疑惑,【“不过……里面掺杂了点奇怪的东西,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波动,跟这个世界死气沉沉的能量不太一样。”】
顾愔不动声色,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工人搭档,抬起一根金属管。入手极沉,远超普通钢材,冰冷的触感透过油布传来,隐约能感到内部有极其微弱的能量残留,带着一种……扭曲感。
工人们沉默地劳作,只有沉重的喘息声、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和货物落上卡车底板的闷响。监工的除了大个子汉斯,还有几个眼神凶狠、腰间鼓鼓囊囊明显别着家伙的壮汉,他们警惕地注视着仓库入口和工作的工人,确保没有人偷懒,也没有人试图窥探油布下的秘密。
装卸工作持续了几个小时。期间,顾愔凭借远超常人的体力和对力量的精确控制,表现得高效而稳定,引起了汉斯一丝不易察觉的注意。在休息的间隙,工人们蹲在墙角,就着冷水啃着自带的黑面包,没人交谈,气氛压抑。
“喂,新来的,”一个坐在顾愔旁边、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工人突然低声开口,眼睛望着黑暗中某处,“以前在哪儿干?”
“但泽,船厂。”顾愔维持着人设。
“船厂……好地方啊,以前。”老工人喃喃道,随即又摇摇头,“现在不行喽,都造那些铁棺材去了。还是这儿好,现钱,不问来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动什么,“就是这货……邪门。”
顾愔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邪门?”
老工人左右看看,凑近一点,带着一股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气味:“你没感觉?搬久了,骨头缝里都发冷。上周,老卡尔,搬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咳血,没两天人就没了……工头说是肺痨,哼……”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还有那些符号,箱子上那些,我偷偷瞧过一眼,晚上就做噩梦……”
这时,一个监工厉声呵斥过来:“嘀咕什么呢!吃完赶紧干活!”
老工人立刻缩回头,像受惊的乌龟,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顾愔默默咀嚼着干硬的面包,将老工人的话记在心里。‘能量污染?精神影响?’ 他感觉这个黑工码头,接触到的可能不仅仅是走私品,更可能与铁血军团那些超越时代的“黑科技”有关,而这些技术,似乎带着某种不祥的代价。
后半夜,货物终于装卸完毕。大个子汉斯开始发放工钱,是皱巴巴的帝国马克现金。轮到顾愔时,汉斯多看了他一眼,数出几张纸币递过来:“手脚还算利索。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候,还有一批货。来不来?”
“来。”顾愔接过钱,感觉到纸币上似乎也沾着那股淡淡的、甜腻而刺鼻的气味。
离开仓库,重新走入凌晨的黑暗中,汉堡城依旧在沉睡,只有远处高耸的、如同利剑般指向天空的防空塔黑影,沉默地宣示着绝对的权力。河风带着寒意吹来,却吹不散身上沾染的那股怪异气味和骨子里隐隐的冰冷。
接下来的几天,顾愔重复着这种昼夜颠倒的生活。白天,他在桥洞下或廉价的、按小时收费、不需要身份的“工人临时歇脚处”(其实就是大通铺,环境恶劣,但至少能遮风挡雨)蜷缩休息,同时利用零碎时间,试图通过不同渠道寻找获取身份证明的线索。他再次去找过那个叫埃里希的掮客,但对方总是推脱“风声紧”、“材料难搞”,显然是想把他当成稳定的廉价劳动力,并不真心帮他办事。
他也尝试在鱼市、小酒馆(只敢在最外围)接触其他可能的信息源,但收获甚微。没有合法身份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社会的最底层,任何稍微需要“登记”的途径都对他关闭。他甚至看到过两次治安军的随机抽查,那些穿着灰色制服、眼神冰冷的士兵粗暴地拦住行人,检查他们的证件。顾愔每次都提前避开,心脏微微收紧。他知道,一旦被拦住,他连蒙混过关的机会都没有。
这天傍晚,天色灰蒙,下起了冰冷的细雨。顾愔正准备前往码头仓库,却在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口,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大个子汉斯。他正和一个穿着略显体面、但眼神同样油滑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着,两人表情都有些严肃。很快,那个中年男人将一个薄薄的信封塞给汉斯,然后迅速压低头上的帽子,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汉斯揣好信封,一转身,正好看到站在巷口的顾愔。他愣了一下,刀疤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凶狠:“看什么看?还不快去上工!”
顾愔低下头,应了一声,准备离开。
“等等。”汉斯突然叫住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雨水顺着他的皮围裙往下淌,“你……识字吗?”
顾愔心中一动,谨慎地回答:“认得一些。”
汉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考量:“跟我来。”
他带着顾愔没有直接去仓库,而是绕到了仓库后面一间充当办公室的、同样破旧的小屋里。屋里弥漫着更浓的烟味和霉味,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单据和表格。汉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推到顾愔面前:“把这个填了。名字,出生地,以前的工种。”
这是一张非常简单的“工人信息登记表”,格式粗糙,显然不是官方的文件,更像是工头自己用于管理人员的。但这无疑是一个机会——一个获得某种“内部认可”,哪怕是虚假身份的机会。
顾愔压下心中的波澜,拿起桌上那支漏墨水的钢笔。他早已准备好了化名和背景故事——鲁道夫·舒斯特,来自但泽,船厂铆工。他模仿着这个时代普通工人的笔迹,缓慢而略显笨拙地填写着表格,故意写错了两个拼写。
汉斯在一旁看着,没说什么。等顾愔写完,他拿起表格扫了一眼,随手扔进抽屉。“以后你就用这个名字在我这儿干活。”他顿了顿,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看你小子还算机灵,手脚也干净。以后卸完货,帮我清点一下数目,核对一下货单。”
这意味着更多的信任,也可能接触到更多关于这些“特殊货物”的信息。当然,风险也更大。
“是,汉斯先生。”顾愔表现出一副感激又略带惶恐的样子。
“嗯。”汉斯挥挥手,“去吧,今晚的货快到了。”
走在雨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顾愔却感觉内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虽然这离真正的身份证明还很遥远,但“汉斯·韦伯”这个名字和这张简陋的表格,至少让他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了一个暂时的、模糊的“影子”。
这小小的一步,让他得以在这个钢铁帝国的缝隙里,稍微嵌入得更深一点。他知道,获取真正能用的身份证明,可能需要更大的代价,或者……更危险的机会。但现在,他至少有了一个起点。
他攥了攥口袋里那几张带着怪味的纸币,走向仓库那幽绿的灯光,步伐比之前略微坚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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