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灯火通明。汉武帝刘彻端坐在御案之后,脸上的怒意已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审视所取代。案上,静静躺着几样东西:几枚带着烧灼痕迹、形制粗犷、明显带有草原胡风特征的箭簇;一小袋混杂着泥沙的黍米;还有一份由中常侍苏文亲自呈上、来自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密奏。
密奏的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现场勘察发现胡人箭簇及残留掺沙粮,疑有外敌嫁祸或内部蛀虫勾结,粮源指向河东郡。恳请陛下明察,勿使忠良蒙冤,将士寒心!
刘彻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玉质镇纸,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在箭簇、掺沙粮和霍去病的奏报上来回扫视。张汤下午刚刚呈上来的、关于京辅都尉陈平“初步招认”与卫氏远亲“有所勾连”的口供副本,此刻显得苍白而可疑。
霍去病的证据来得太及时,也太有分量。实物铁证,直接指向了外部势力和内部贪腐,而非他最初震怒之下认定的“卫氏谋私”。更重要的是,霍去病绕过朝堂、通过宦官近侍直接呈递证据的方式,本身就传递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对张汤的不信任。这触动了刘彻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弦——对权力被蒙蔽的警惕。
“苏文。”刘彻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奴婢在。”侍立一旁的苏文连忙躬身。
“此物,霍去病是如何交到你手中的?”刘彻的目光锐利如刀。
苏文心头一凛,知道这是关键,不敢有丝毫隐瞒:“回陛下,是霍将军麾下一名极其信任的亲兵,持将军亲笔信物及密函,于宫门值守换防的间隙,冒险寻到奴婢的一名心腹小黄门。言明事关重大,关乎社稷稳定及大将军清白,恳请奴婢务必亲手呈于陛下御前,且途中不得经任何他人之手。奴婢深知轻重,亲自查验信物无误后,便一刻不敢耽搁,直呈陛下。”他顿了一下,补充道,“那亲兵言,为防不测,霍将军派出的传递者不止一路。”
“不止一路…”刘彻咀嚼着这句话,眼中寒光更盛。霍去病这是在防备谁?答案不言自明。他这位年轻的骠骑将军,不仅打仗勇猛,行事也如此周密…甚至可以说,对他这个皇帝派去的主审官,充满了不信任!
一股被冒犯的怒意涌上心头,但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帝王心术压了下去。刘彻很清楚,霍去病的不信任,根源在于张汤!在于张汤过往的酷烈手段和这次明显带着倾向性的抓捕!
“张汤…”刘彻冷冷地吐出这个名字,仿佛带着冰碴。
就在这时,殿外宦官通禀:“陛下,御史大夫张汤、御史中丞减宣求见!”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宣!”
张汤和减宣快步走入殿中,两人依旧保持着那份刻板的恭敬,但张汤的眉宇间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们显然还不知道霍去病的证据已经摆在了皇帝的案头。
“陛下,”张汤躬身行礼,“臣奉旨查办军粮一案,已有重大进展。经审讯,京辅都尉陈平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并招认其克扣军粮、以沙充好之举,系受其姻亲、卫氏族人卫宏(虚构人物)指使!卫宏为避罪责,遂勾结渭水一带悍匪‘黑风盗’,策划了此次劫粮焚车事件,意图销毁罪证!此乃陈平画押供词及初步查获的卫宏与其往来书信佐证!”他双手奉上一卷竹简和几片木牍。
刘彻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张汤,你查案,倒是神速。”
张汤心中一突,皇帝的语气不对!他硬着头皮道:“陛下重托,臣夙夜匪懈,不敢有丝毫怠慢。此案关乎军心国本,必须速查速办,以儆效尤!”
“速查速办?”刘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威,“好一个速查速办!朕问你,陈平招供,可曾用刑?!”
张汤心头剧震,知道最坏的情况可能发生了,但他不能退缩:“回陛下,此等重犯,心存侥幸,若不用些手段,岂肯吐露实情?臣为求真相,不得已…”
“不得已?!”刘彻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案上的箭簇和粮袋都被震得跳了一下,“那你看这是什么?!”他抓起那几枚胡人箭簇和掺沙粮袋,狠狠摔在张汤面前!
“胡人的箭!残留的掺沙粮!霍去病在案发现场亲自找到的!你告诉朕,卫宏勾结的‘黑风盗’,什么时候成了胡人的装扮?!这些掺沙粮,又是如何能在被焚毁的粮车灰烬下保存下来的?!你张汤的‘真相’,就是靠屈打成招,炮制伪证,构陷忠良吗?!”
刘彻的怒吼如同惊雷,在宣室殿内炸响。张汤和减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臣…臣…”张汤饶是城府极深,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铁证和皇帝的震怒打得措手不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万万没想到霍去病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绝,竟然直接找到了实物证据,并绕过他直达天听!
“息怒?朕如何息怒!”刘彻怒极反笑,指着张汤的鼻子,“朕让你查案,是让你查明真相!不是让你拿着朕给你的权柄,去排除异己,罗织罪名!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国法?!”
“臣…臣绝无此心!臣只是…只是急于为陛下分忧…”张汤伏地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皇帝的怒火和话语中的“排除异己”、“罗织罪名”,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深知,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臣子利用权力结党营私,构陷他人!这顶帽子一旦扣实,就是万劫不复!
“分忧?你是在给朕添堵!是在动摇朕的军心!”刘彻怒火未消,但帝王的本能让他强压住立刻处置张汤的冲动。张汤这把刀,他暂时还不能彻底折断,至少现在不能。他需要平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跪伏在地的两人:“此案疑点重重,霍去病所奏,不无道理。所谓卫宏勾结盗匪、指使陈平之事,证据不足,显系构陷!陈平等人,即刻停止刑讯!移交廷尉署(相对更正规的司法机构,与御史台诏狱不同)严加看管,重新审问!朕要听真话!”
“诺…诺…”张汤和减宣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地应道。移交廷尉署,意味着他们对此案的主导权被剥夺了大半!这是皇帝对他们极大的不信任和警告!
“至于你,张汤!”刘彻的声音冰冷刺骨,“此案你急于求成,失察在先,偏听偏信,几铸大错!罚俸一年!给朕好好反省!此案后续,由廷尉与骠骑将军霍去病共同追查!务必将真正的蛀虫和外敌奸细,给朕挖出来!尤其是河东粮源,给朕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天下,玩这种掉脑袋的把戏!”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张汤重重叩首,声音艰涩。罚俸是小事,失去对此案的主导权,以及在皇帝心中地位的动摇,才是致命的打击。
“滚!”刘彻厌恶地挥了挥手。
张汤和减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宣室殿,殿外冰冷的夜风一吹,两人都打了个寒颤,相视一眼,眼中充满了惊惧和怨毒。他们知道,这一次,他们踢到了铁板,而且是被霍去病和…那个他们之前几乎忽略的幼小太子(张汤已猜到证据传递必有宫内配合),联手狠狠地反击了!
殿内,刘彻疲惫地坐回御座,看着案上的箭簇和掺沙粮,眼神复杂。霍去病的忠勇和机敏让他欣慰,但张汤的“失察”和隐隐显露的党争苗头,更让他心生警惕。卫家…这次虽然暂时洗脱了最大的嫌疑,但皇帝心中的那根刺,是否真的拔掉了?
“苏文。”
奴婢在。
“传旨:骠骑将军霍去病,心系社稷,忠勇可嘉,于军粮一案明察秋毫,功在朝廷。着即加封食邑八百户,赐金千斤,帛五百匹!命其与廷尉,协力追查此案,务必水落石出!”
“诺!”苏文领命,心中暗叹,霍将军这次,是真正入了陛下的眼了。这封赏,既是奖励,也是安抚,更是对卫霍集团在此案中受委屈的补偿。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宫闱。
椒房殿偏殿,一直焦灼等待的刘据,终于等来了月华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的禀报。
“殿下!成了!陛下震怒!斥责了张汤!罚了他俸禄!案子交给廷尉和霍将军一起查了!霍将军还得了厚赏!陈平他们被移交廷尉署了!陛下说…说之前的供词是构陷!”月华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刘据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小小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被月华连忙扶住。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赢了!这关键的第一仗,他们险之又险地赢了!不仅暂时保住了卫家,保住了舅舅,更沉重打击了张汤的气焰,为霍去病赢得了追查真凶的主动权!
然而,他心中的石头并未完全落地。父皇的旨意里,只说了“构陷”,却没说构陷者是谁!张汤只是“失察”、“偏听偏信”,被罚俸了事!真正的幕后黑手——栗姬、王夫人、以及她们在朝中的势力,依然隐藏在暗处,毫发无损!
“月华姐姐,”刘据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冷静,“传信给霍表兄,真凶未除,万不可松懈!河东粮源,是破局关键!还有…”
他走到窗边,望着宣室殿的方向,目光深邃:“张汤经此一挫,必如受伤的毒蛇,反噬只会更加凶狠。他一定会疯狂寻找新的目标,来转移陛下的怒火,挽回他的圣眷。我们…更要小心了。”
他想起假山后那双阴冷的眼睛,想起增成殿的王夫人,想起碧荷腰间的锦囊。扳倒张汤不是目的,挖出他背后盘根错节的黑手,彻底消除未来的隐患,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宣室殿的雷霆之怒,撕开了阴谋的伪装,带来了破晓的微光。但这道光,也照亮了前方更加幽深险恶的丛林。张汤的暂时退却,并非终结,而是另一场更隐蔽、更致命暗战的开始。
刘据知道,他与那些藏在暗影中的敌人,已经是不死不休。而他手中唯一的武器,就是这具孩童身躯里,那颗来自两千年后、洞悉历史走向、且绝不认输的灵魂。
“来吧,”他对着窗外无边的夜色,无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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