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春日，依旧带着料峭寒意。韩老六坐在财司衙署的后堂，面前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眉头却皱成了一个川字。账面上，盐酒工坊的产出在稳步提升，与并州商路打通的前期投入也已拨付，但库房的存钱依旧如同退潮般减少，各处的开支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吞噬着来之不易的银钱。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今早收到的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纸粗糙，字迹歪斜，内容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心里：“韩掌柜，旧债未清，莫忘根本。阴山弟兄近日手头紧，盼掌柜行个方便，日后必有厚报。若不然，掌柜往日与李家的‘交情’，与草原的‘私货’，怕是瞒不住新主子。三日后，北门外十里亭，静候佳音。”
赤裸裸的威胁！赫连勃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所谓“旧债”，是指他早年为了在黑市立足，确实借助过阴山派的势力，也帮他们销过一些见不得光的赃物。与李家的“交情”，更是说不清道不明。这些旧账若被翻出来，刘据会如何看他？他这刚刚到手的财司主事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答应赫连勃，无疑是饮鸩止渴，且风险巨大，一旦被“听风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不答应，赫连勃那条疯狗定然会撕破脸，将那些陈年烂账抖落出来……
韩老六烦躁地推开算盘，抓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却无法浇灭他心头的焦灼。他在堂内来回踱步，脑海中天人交战。一边是触手可及的官方身份、长远利益以及刘据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另一边是赫连勃的疯狂报复和可能身败名裂的 immediate 威胁。
“他娘的……这选择题，真他娘的难做！”韩老六低骂一声，脸上惯有的精明和惫懒消失不见，只剩下挣扎与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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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书房内，刘据正在听取荆黎的汇报。
“……韩老六今晨收到匿名威胁信，应是赫连勃所为。信中提及旧债及过往不法之事，命其三日后于北门外十里亭会面，意图胁迫。”
刘据放下手中的一份关于春耕进度的报告，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有何反应？”
“据监视的弟兄回报，韩老六收到信后，情绪颇为焦躁，独自在衙署后堂徘徊良久。”荆黎如实禀报。
“知道了。继续监视，不必干涉，看他如何抉择。”刘据语气平淡，“另外，那批军械之事，进展如何？”
“胡姓商人已与李家旧庄头接上头，约定明晚子时，在城西废弃砖窑交接，然后趁夜从西边小路运出。我们的人已布置妥当。”
“好。按计划行事，务必人赃并获，尤其是要拿到他们与长安往来的证据。”刘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荆黎领命离去后，刘据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几株新移栽的柳树冒出了嫩绿的芽苞，带来一丝春意。他知道，对韩老六的考验，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此人能力是有的，渠道也重要，但忠诚度始终是个问号。若能通过此次考验，便可真正纳入核心圈子；若不能，则必须果断清除，以免后患。
他并非刻薄寡恩之主，但也绝不会容忍身边埋下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雷。乱世用人，德才难全时，忠诚与可控，往往比能力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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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韩老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尝试着处理公务，却屡屡出错；与人交谈，也时常心不在焉。赫连勃的威胁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他甚至动过念头，想偷偷去找荆黎或者刘据坦白，但又怕弄巧成拙，反而提前引火烧身。
第三日清晨，韩老六顶着两个黑眼圈，做出了决定。他先是秘密召见了一个绝对心腹，低声吩咐了一番，然后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整理好衣冠，带着账册，如同往常一样，前往都督府向刘据汇报近期财政状况。
汇报过程中，他语气平稳，条理清晰，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只是在最后，他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都督，近日市面上有些关于阴山派的流言，似乎对都督府颇多诋毁，小人已留意，并让手下人多加关注。”
刘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有心了。清者自清，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小人明白。”韩老六躬身退下，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汗。他不知道刘据是否已经知晓那封信的事，刚才那句话，既是一种表态，也是一种试探。
午后，韩老六派出的那名心腹，悄然离开了朔方城，并非前往北门外的十里亭，而是直奔阴山方向。他带去了一封韩老六的亲笔信，信中既没有答应赫连勃的要求，也没有断然拒绝，而是言辞恳切地陈述利害，劝赫连勃莫要意气用事，与都督府为敌绝无好处，并表示愿意居中调解，为阴山派争取一条合法的生路……同时，信中也隐晦地提到，希望大当家能看在往日情分上，高抬贵手，彼此留条后路。
这是一种极其圆滑，甚至有些骑墙的做法。既没有完全背叛刘据，也没有彻底激怒赫连勃，试图在夹缝中寻求一丝转圜的余地。
消息很快被“听风卫”探知，报到了刘据这里。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刘据听完，轻笑一声，意味难明，“也罢，总算没有直接倒向赫连勃。且看他这‘调解’，能有什么结果。”
韩老六的这次选择，虽未满分，却也勉强及格。刘据暂时按下了清理的心思，但心中的那根弦，并未完全放松。忠诚的试炼，往往不止一次。
夜幕降临，朔方城再次被寂静笼罩。而城西二十里外的废弃砖窑，一场针对内部蠹虫和外部黑手的收网行动，即将在子夜时分，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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