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黎悄无声息地尾随那位“陈先生”穿过大半个朔方城。陈先生步履从容,不时在某个摊贩前驻足,看似随意地问问价钱,或与相熟的街坊点头致意,举止自然,毫无刻意遮掩之态。然而,荆黎敏锐地注意到,陈先生行走的路线并非直线,几次看似无意的拐弯,实则巧妙地避开了几处李家常设的巡查点,且其目光扫视周围时,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警惕。
最终,陈先生停在了城西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前。药铺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牌匾上的字迹古朴厚重,隐隐透出一股不同于普通商家的气韵。陈先生推门而入,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荆黎没有贸然跟进,而是选择在对街一个卖竹编的摊位前佯装挑选,眼角的余光牢牢锁定济世堂的门口。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陈先生并未出来,倒是之前那个驱赶云岫的药铺伙计,竟提着一个药包,匆匆从城东方向赶来,低头进了济世堂。
又过了片刻,济世堂的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却不再是陈先生,而是一个穿着粗布短打、伙计模样的小学徒,手里拎着几包药,朝着城南方向快步走去。荆黎心中一动,这小学徒的步伐看似轻快,落脚却极稳,显然身负不俗的轻身功夫。
“金蝉脱壳,暗度陈仓。”荆黎心中了然,这济世堂绝非普通药铺,而陈先生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他不再犹豫,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向济世堂。
推开店门,药香扑鼻。柜台后,一个戴着方巾、面容清癯、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正在低头拨弄算盘,正是之前荆黎看到的那个“小学徒”所扮的老者!他抬头看见荆黎,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客官是抓药还是问诊?”老者声音平和。
荆黎没有回答,目光扫过店内布局,最后落在柜台一角一个看似随意放置、却暗合某种几何规律的药碾上。他伸出右手,拇指内扣,四指并拢,以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三下柜台面,这是墨家子弟在陌生环境下试探同门的暗号之一。
老者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仔细打量了荆黎一番,随即又恢复平静,同样以特定的节奏回敲了两下,低声道:“兼爱非攻。”
荆黎心中大定,接道:“天志明鬼。” 这是墨家的核心思想,用作高级暗语。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微微颔首:“老夫陈平,在此恭候多时了。阁下是……”
“荆黎,受人之托,前来朔方。”荆黎报出姓名,并未直接点明刘据身份,谨慎依旧。
陈平(陈掌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做了个请的手势:“荆先生,里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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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阿史那隼凭借着草原猎手出色的追踪本能,远远跟着云岫,来到了城北一片更加破败、几乎与流民窟无异的区域。云岫走进一个低矮得几乎要趴到地上的土坯房,房门是用破烂的草席勉强遮挡的。
阿史那隼没有靠近,而是找了个能俯瞰那土坯房的制高点,如同石雕般潜伏下来,冰蓝色的眼眸冷漠地观察着四周。他看到云岫进去后不久,土坯房里就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以及云岫低柔的安慰声。偶尔有面黄肌瘦的邻居经过,看向那土坯房的眼神多是麻木,也有一丝同情。
过了许久,云岫端着一个破盆出来倒水,身形单薄,在寒风中微微发抖。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眼中是化不开的忧愁和疲惫,与之前那个清冷自持的医女判若两人。
阿史那隼沉默地看着,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对他而言,弱肉强食是天理,同情是奢侈品。他的任务只是确保这个对刘据似乎有用的女人安全,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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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中,刘据正听着狗蛋汇报最新收集到的零碎消息。
“爷,李家这两天动静不小,好像在查一批从北边来的皮货,说是被劫了,但俺觉得不像,他们查人比查货上心多了……还有,郡守府昨天宴请了几个草原上来的人,穿着挺讲究,不像是普通商人……”
刘据默默记下这些信息,大脑飞速整合分析。李家的搜索重点依然是“人”,这说明李桓并未放弃,且可能怀疑他们已入城。郡守与草原部落接触,是常态往来,还是别有深意?
这时,荆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入地窖,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公子,找到了!”
刘据精神一振:“情况如何?”
“济世堂掌柜,姓陈名平,确是墨家子弟,而且是核心成员之一。”荆黎言简意赅,“他奉巨子之命,多年前便潜伏朔方,以药铺为掩护,经营情报,并暗中联络各地反匈志士。先帝……呃,是陈平先生离京前,通过隐秘渠道向他传达了辅佐公子的指令。”
刘据长舒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陈平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留下的是一条如此坚实可靠的暗线!
“陈掌柜可知我们现状?态度如何?”
“他已知晓公子大致情况,对公子能安然抵达朔方表示钦佩。他言道,此地非谈话之所,请公子移步济世堂后堂密室相见。他已安排妥帖,确保安全。”
风险与机遇并存。信任是合作的基础,但必要的谨慎不可或缺。
“好!今晚子时,你与我同去。让隼兄留守此地,戒备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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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朔方城陷入沉睡,唯有寒风呼啸。刘据和荆黎如同两道鬼影,在狗蛋等人摸清的巡逻间隙中穿行,顺利抵达济世堂后院。陈平早已等候在一扇隐蔽的小门外。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陈平郑重向刘据行礼:“墨者陈平,参见公子。公子一路艰辛,属下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刘据连忙扶起他:“陈掌柜深潜敌后,劳苦功高,何罪之有?如今形势危急,还需陈掌柜鼎力相助。”
三人落座,陈平神色凝重地介绍起朔方现状:
“公子,朔方局势之糜烂,恐超想象。郡守王恢,看似庸碌,实则贪婪无能,已被李家完全架空。李家李广利(李桓之父),掌控边军大半、垄断商路、与匈奴部落暗中交易、克扣军饷,可谓一手遮天。其子李桓,骄横残暴,尤胜其父。”
“我们目前力量悬殊,硬拼无异以卵击石。”刘据冷静道,“当务之急,是积蓄力量。陈掌柜在此经营多年,不知有何根基?”
陈平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属下明面上经营药铺,结交三教九流,暗地里,主要做了三件事:其一,编织了一张覆盖朔方及周边郡县的情报网,酒楼伙计、更夫、驿卒乃至部分底层戍卒中,皆有我们耳目;其二,利用药铺之便,暗中培养了一批懂得战地急救的学徒,并储备了不少金疮药、解毒剂;其三,与一些备受李家排挤打压的小商贩、破落军户建立了联系,这些人对李家恨之入骨,是可争取的力量。”
刘据听得频频点头,陈平的工作扎实而富有远见,情报、医疗、潜在盟友,这正是他目前最急需的!
“此外,”陈平压低了声音,“属下通过药材贸易,与草原上一些不满匈奴王庭横征暴敛的小部落,也建立了些许联系。或许……将来可加以利用。”
刘据眼中精光一闪,这简直是意外之喜!陈平的价值,远超预期。
“太好了!”刘据振奋道,“陈掌柜,接下来,我们需双管齐下。明面上,你继续以药铺为掩护,暗中将情报网络与我新掌控的乞丐流民网络整合,务必做到消息灵通。暗地里,开始谨慎接触那些可信的、反李的势力,以‘商队护卫’或‘狩猎团体’的名义,秘密招募可靠人手,进行初步训练。资金方面,我会想办法。”
他看向荆黎:“荆先生,训练之事,烦请你多费心,将墨家实战技巧与军中搏杀术结合,我们要打造的,是一支兼具江湖之巧与军旅之悍的精锐。”
“属下遵命!”陈平和荆黎齐声应道。
初步的战略蓝图,在这间小小的密室里勾勒出来。刘据的朔方根基,终于有了第一块坚实的基石。然而,他们都清楚,李家的阴影无处不在,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离开济世堂时,刘据特意问了一句:“陈掌柜,日间那位求助的云岫姑娘……”
陈平叹了口气:“那姑娘是孝女,其母身染沉疴,需昂贵药材续命,她变卖家产,艰难度日。其医术颇有根基,心地纯良,是个好苗子。公子若有意,或可招揽,济世堂也可为其母提供诊治。”
刘据点了点头,将此事记在心里。
潜龙在渊,终有腾空之日。朔方城的暗流,因刘据的到来,开始加速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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