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商路带来的兴奋逐渐沉淀为一种持续的动力,朔方这台机器依旧在高速运转,但焦点暂时转回了内部,尤其是城西那片炉火日夜不熄的“将作营”。
荆黎站在一座新建成不久的土石结构高炉前,原本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也难掩一丝激动。炉膛内火光熊熊,热浪逼人,几名打着赤膊、浑身汗水的墨家弟子和资深铁匠,正紧张地操作着。这是根据刘据描述的“高炉”雏形,结合墨家自身的工艺积累,经过数次失败后建造的最新一座实验炉。
“主公,依您所言,增加了鼓风量,采用了石炭(煤)与木炭混合,炉温远胜以往!”荆黎的声音在风箱的呼啸和火焰的咆哮中显得有些微弱,但眼中的光芒却异常明亮。
刘据站在稍远的安全距离,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炉口。他知道原理,但具体实践全靠荆黎和这些工匠。这是跨越时代的技术尝试,成功与否,关系到朔方未来军械与农具的根基。
“出铁了!”一声高呼传来。
只见炽热的、粘稠的暗红色铁水从炉腰的出口缓缓流出,汇入预设的陶范(模具)之中。这一次流出的铁水,无论是色泽还是流动性,都明显优于以往土法冶炼出的产物。
待铁水稍冷,工匠们小心翼翼地打开陶范,一柄粗坯环首刀呈现出来。经过简单的锻打和淬火后,刀身呈现出一种更加致密均匀的纹理。
荆黎亲自拿起这柄新刀,走到测试用的熟铁甲片前,凝神静气,挥刀斩下!
“铿!”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后,甲片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斩痕,而刀口只是微微卷刃,并未崩裂。
“好!”周围围观的工匠和墨家弟子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这意味着,他们炼出了品质更高、更坚韧的钢铁!虽然距离真正的“百炼钢”还有差距,但无论是效率还是成本,都远胜从前!这不仅仅是军械的突破,更意味着未来朔方的农具、工具都将迎来质的飞跃。
刘据上前接过那柄刀,掂量了一下,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代表着技术进步的重量,心中亦是澎湃。他看向荆黎,郑重道:“荆先生,辛苦了!所有参与此事的工匠、弟子,重赏!此法的完善与推广,就拜托先生了!”
然而,就在这片因技术突破而带来的喜悦氛围之外,将作营的另一角,一场争论正在酝酿。
几位年岁较长的墨家弟子,看着核心区域那依旧在试验改进“震天雷”的作坊,眉头紧锁。
“巨子(他们对荆黎的尊称)如今醉心于此等酷烈杀器,与那公输般(鲁班)何异?我等墨者,兼爱非攻,当以守御民生为本!”一名叫做禽滑厘的老弟子痛心疾首道。他是墨家内部较为保守一派的代表。
“禽师兄所言极是。水利未修,农具未普,却将大量人力物力投入此等凶物,长此以往,我等与助纣为虐何异?”另一人附和道。
“可是,若无此物,上次守城,我等焉能存活?朔方若破,何谈兼爱,何谈民生?”也有年轻弟子反驳,他们亲身经历了守城战的惨烈,观念更为务实。
理念的冲突,如同地下的暗火,在技术取得突破的兴奋之下,灼烧着墨家内部的团结。这心火,与技术突破的炉火,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风起于青萍之末
与此同时,来自各方的情报,也如同细流汇入听风卫。
狗蛋向刘据汇报:“主公,根据乌洛兰山提供的线索,以及我们自己的探查,基本可以确认,当初与左贤王勾结,谋害阿史那将军部族的‘南边朋友’,极有可能就是当今丞相,公孙贺!”
公孙贺!汉武帝朝中重臣,位高权重!其子公孙敬声时任太仆,亦是高官。若真是他们,那阿史那隼的仇人,能量之大,远超想象!
刘据眼神一凝:“证据确凿吗?”
“目前还只是间接证据和乌洛兰山的指认,缺乏铁证。而且,公孙贺与卫氏外戚关系密切,动他,牵一发而动全身。”狗蛋谨慎地回答。
“继续查,但要更加隐秘。”刘据沉声道,“此事,暂时绝不能透露给阿史那将军。”
“明白。”
另一条情报则来自南面。派去探查大汉使者消息的人回报,使者队伍确已抵达敦煌,但迟迟未能西进,原因并非匈奴阻拦,而是……粮草不济,敦煌太守李沮以各种借口拖延供给。
“李沮?”陈平捻着胡须,若有所思,“此人似乎与宫中某位得势的宦官往来密切,而那位宦官,据传与昌邑王过从甚密。”
线索似乎隐隐串联起来。昌邑王不希望使者成功?或者,不希望使者与朔方有所牵连?
“还有,”汇报者补充道,“使者正使,乃是中郎将张骞!”
张骞!凿空西域的博望侯!他竟然再次奉命出使!
刘据心中一震。张骞的威望和能力,非同小可。他的西行,若能成功,必将极大改变西域格局。而敦煌的刁难,让这件事充满了变数。
“想办法,秘密接触张骞的使团。”刘据迅速做出决定,“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在敦煌遇到困难,朔方,可以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是一步险棋,也可能是一步妙棋。若能借此与张骞搭上线,无论是对西域战略,还是对未来在朝廷中的博弈,都可能产生深远影响。
炉火熊熊,锻造着朔方的筋骨;心火暗燃,考验着内部的凝聚;而外部的风,已然从草原、从长安、从西域吹来,带着机遇,也带着更浓的硝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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