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石泉镇那片笼罩着瘟疫阴影的土地后，秦安、秦汐四人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颍水支流加速南下。或许是经历了生死边缘的考验，心境发生了变化，也或许是身体确实扛过了病气的侵袭，他们的脚步反而比之前轻快了许多。那两名同行的青年，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对秦安和秦汐的态度也由怨怼转为了一种夹杂着敬畏和后怕的复杂情绪，一路上倒是安分了不少。
数日后，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平坦肥沃，空气中的湿意更浓，植被也越发茂盛葱茏。沿途开始出现规整的稻田和桑园，虽然依旧能见到零星逃难的流民，但规模远不如北方那般庞大，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显出几分人气。
“老丈说，看到大片的水田和桑林，就离庐江郡不远了。”秦安指着前方一片望不到边的绿色田野，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持续的跋涉和风餐露宿，让这个原本带着几分文弱气的少年，眉宇间多了些坚毅的棱角。
秦汐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禾苗清香的空气，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放松。这里的气息，虽然远不如仙岛纯净灵动，却少了许多北方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肃杀。她肩头不知何时停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蜻蜓，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显得安宁而美好。
又行了一日，一座城池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灰黑色的城墙蜿蜒绵长，虽不及想象中帝都长安的雄伟，却也颇具规模。城墙上旌旗招展，隐约可见甲士巡逻的身影。城门外，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排成长队，接受兵丁的盘查后缓缓入城。
这就是庐江郡的郡治——舒县。
终于到了！
四人都有些激动，加快脚步汇入了入城的人流。城门口盘查的兵丁穿着还算齐整的号衣，神色倨傲，对入城的百姓推推搡搡，呵斥不断，尤其对看起来像流民的人更是严加盘问，索要所谓的“路引”或“保书”，拿不出的便要被驱赶甚至扣押。
秦安心中警惕，低声对秦汐和另外两人道：“我们没有路引，一会儿见机行事，尽量不要起冲突。”
轮到他们时，那兵丁斜眼打量着他们。秦安和秦汐虽然一路风尘，但气质干净，衣着布料也比寻常流民好上许多，尤其是秦汐，容貌灵秀，不似凡俗，让那兵丁愣了一下。
“你们几个，打哪儿来的？路引呢？”兵丁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审问的意味。
秦安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拱手道：“军爷，我们兄妹四人自兖州游学而来，途中遭遇兵乱，与家人失散，路引文书也遗失了。听闻庐江郡乃文教昌盛之地，特来投奔，望军爷行个方便。”他说话间，悄悄将一小块之前从地痞身上搜刮来的、成色普通的碎银塞了过去。
那兵丁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秦安沉稳的气度和秦汐不凡的容貌，哼了一声：“游学？我看你们年纪不大，倒会说话。进去吧！记住，在城里安分点，别惹事！”
“多谢军爷。”秦安松了口气，连忙带着三人穿过城门洞，正式踏入了这座南方郡城。
城内的景象与城外恍若两个世界。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还算宽敞，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碾过石板的轱辘声、茶馆里的说书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喧嚣而富有生气。行人摩肩接踵，衣着打扮也多样了许多，有宽袍大袖的士人，有短衫赤脚的苦力，也有绫罗绸缎的商贾。
这种热闹和繁华，是秦汐和秦安从未见过的。仙岛是极致的宁静和谐，而这里是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他们好奇地打量着一切，感觉眼睛都有些不够用。
那两个同行的青年更是看呆了，他们出身贫苦农家，何曾见过这等世面？
“安哥哥，这里好多人啊……”秦汐小声感叹，下意识地靠近了秦安一些。她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息比外面更加混杂，无数不同的情绪、欲望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不适。
“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慢慢打听消息。”秦安定了定神，护着秦汐在人群中穿行。他们需要了解这座城市的规则，也需要找到获取信息的渠道。
他们沿着主街走了一段，寻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但位置相对偏僻的小客栈住下。客栈掌柜见他们年纪虽小，但气度不凡（尤其是秦汐），倒也没多盘问，只要了足够的房钱。
安顿好后，秦安让那两名同伴在客栈休息，自己则带着秦汐来到街上，准备先熟悉环境，并试着打听消息。
他们路过一家茶馆，里面坐满了各色人等，高谈阔论之声不绝于耳。秦安心中一动，拉着秦汐走了进去，在角落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
“……听说没有？安汉公府又传出消息，怕是就在这几月了！”一个士人打扮的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
“嘘！慎言！此等大事，岂是你我能妄议的？”同伴连忙制止，但眼神中也闪烁着兴奋与不安。
“这天下，眼看就要姓王喽……”
“唉，只盼着别再起刀兵，能让咱们过几天安生日子。”
听着邻桌的议论，秦安的手在桌下悄然握紧。王莽篡汉，似乎真的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又凝神去听其他茶客的谈话，多是谈论本地物价、豪强趣闻，或者北方战乱流窜过来的盗匪消息，却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刘姓宗室，特别是关于他父亲刘衍的只言片语。
看来，想要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并不容易。
秦汐安静地坐在旁边，她的注意力更多被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所吸引。她看到街角蜷缩着的乞丐，看到酒楼前趾高气扬的富家公子，看到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的小贩，也看到匆匆而过、眉宇间带着愁苦的寻常百姓。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有繁华，也有落魄；有欢笑，也有泪水。
“安哥哥，”她轻声对秦安说，“这里的人，好像……活得也很累。”
秦安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茶馆内外那些或麻木、或精明、或焦虑的面孔，沉声道：“这就是乱世之中的一方‘安宁’之地。表面的繁华之下，恐怕也藏着不少暗流。”
他们坐了小半个时辰，除了感受到市井氛围和听到一些模糊的大势流言外，并无实质收获。秦安知道，这样漫无目的地打听如同大海捞针，必须找到更有效的途径。
结账离开茶馆，夕阳已将天边染红。舒县城华灯初上，开始了它的夜晚，但对于初来乍到的秦汐和秦安而言，这座看似繁华的城池，却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隐藏着无数的未知与挑战。
他们的南下之旅，抵达了一个阶段性的终点，但寻找答案的道路，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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