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部拟定的任命文件,几乎是以破纪录的速度印发下来,仿佛生怕当事人反悔或是中途生出什么变故。
A4纸上,黑色宋体字清晰刺目,下方那枚鲜红的县委组织部的公章,更是显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任命杜铭同志为南安县老庙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主持工作)」。文件措辞堪称严谨周到,甚至特意在括号里备注了“主持工作”四个字,显得既完全符合组织程序,又透着一丝看似“重用”、“给机会”的厚道与期许。
这纸调令,如同一颗投入南安县这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官场死水中的小石子,短暂地激起了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旋即迅速平息,甚至没有留下多少谈论的余味。
消息灵通人士们互相传递着眼神,嘴角噙着心照不宣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茶余饭后,办公室走廊间,低语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杜铭,被弄到老庙山去了。” “老庙山?嚯!孟书记这招真是……高啊!杀人不见血。” “副主任主持工作?嘿,名头挺好听,明升暗降,发配边疆,彻底冷藏咯。”
“杜铭这次算是彻底歇菜了。那地方,鸟不拉屎,穷山恶水,前任老周熬了十几年都没半点起色,神仙去了也没辙!”
“让他瞎折腾,异想天开搞什么算力中心,这下好了,孟书记如他所愿,给了他一片好山好水,让他去山里对着石头算吧!哈哈哈……”
几乎所有人都毫无意外地认为,这是孟宪平对杜铭那份“荒谬绝伦”报告的最终、也是最优雅的回应——一种体面却彻底的放逐。
没人看好老庙山的前途,更没人相信杜铭能在那种被时代遗忘的角落里做出任何值得一提的成绩。那地方,在绝大多数南安县官员的认知地图上,已经和政治生命的终点站、养老等退休的冷藏库画上了等号。
杜铭接到正式通知时,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既无愤懑,也无失落,平静得仿佛只是接到一个寻常的工作调动安排。
他甚至没有依循惯例,再去县委大楼露个面,向孟宪平“辞行”或“表决心”,上演一出上下级依依惜别、委以重任的戏码。
他只是默默地、高效地办理了应急管理局那边寥寥无几的工作交接,将自己的私人物品收拾进一个简单的纸箱。
他的这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在某些幸灾乐祸者看来是认命和颓丧,在另一些如孟宪平般老谋深算者看来,则或许是年轻人强装镇定、死要面子,或者更可能的是,他压根还没意识到老庙山究竟是个多么令人绝望的地方。
几日后一个清晨,一辆车身沾满尘土、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破旧面包车,孤零零地驶出县城,开始颠簸在通往老庙山的崎岖山路上。
车上除了面色木然、专注对付坑洼路面的老司机,就只有杜铭和一个装着他全部行李的陈旧行李箱。他没有要求任何同事、朋友送行,也不需要任何形式上的阵仗。越是低调,越是减少关注,于他而言,便越是安全,越是自由。他需要的正是一片不被注意的土壤,来默默耕耘他那惊世骇俗的计划。
车窗外的景色,如同缓缓拉开的、色调逐渐变得原始荒凉的卷轴。
起初还能见到县城边缘稀疏的楼宇和厂房,很快便转化为起伏连绵、种植着低矮作物的丘陵坡地,再往后,则是愈发陡峭、植被愈发茂密幽深的群山。
沥青路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碎石和黄土混杂的盘山路,道路越来越窄,坑洼越来越多,每一次颠簸都仿佛要把人的骨头架子摇散。路旁的房屋也从规整的砖瓦房,渐渐变成了零星散布、看起来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或歪斜的木屋,炊烟稀落,显出一种被现代文明边缘化的寂寥。空气变得格外清新冷冽,带着浓郁的草木腐殖质和湿润泥土的独特气息,猛烈地灌入车内,冲刷掉城市带来的最后一丝喧嚣。
经过近三个小时令人疲惫不堪的颠簸,面包车终于喘着粗气,在一个看起来异常破败的院子前勉强停下。
院墙低矮,由不规则的石块垒砌,早已斑驳陆离。几间灰扑扑的、明显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成的平房围成一个简陋的小院,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有的地方长着顽强的杂草。院子门口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饱经风雨侵蚀、木质开裂、字迹都模糊不清的暗沉木牌,需仔细辨认才能看出:「南安县老庙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
院子里静悄悄的,杳无人迹,只有几只羽毛脏乱的土鸡在悠闲地啄食着地上的砂石,对于来客毫无惊惧之意,仿佛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听到外面陌生的车声,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似炭、皱纹深刻如刀刻的男人,小跑着从最大的那间平房里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拘谨、惊讶和一丝不知所措的笑容。
他是管委会目前唯一还算在岗的副主任,李大全,大家都叫他老李。
“您……您就是杜……杜主任?”老李搓着手,语气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您怎么这就来了?也没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我们这……啥也没准备,这地方破的……”他显然早就接到了县里的通知,知道要来一位年轻的“一把手”主持工作,但万万没想到这位新领导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悄无声息,连辆像样的车都没有。
“李主任,不必客气,以后就是同事了,叫我杜铭就行。”杜铭下了车,神色平静地和他简单握了握手,触感粗糙而有力。
他语气平和,没有任何新官上任的架子,但也并无多少热络,“带我看看地方,顺便介绍一下管委会目前的基本情况吧。”
老李连忙哎哎地应着,引着杜铭走进院子,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管委会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简陋寒酸:墙壁灰扑扑的,大片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黄泥底色;办公桌椅是几十年前的老旧款式,油漆剥落,腿脚不稳;唯一的现代化设备是一台屏幕泛黄、机箱嗡嗡作响的老旧台式电脑和一部按键磨损严重的拨号电话。
听到动静,另外两个工作人员也慢吞吞地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都是年纪偏大、眼神浑浊、看起来早已安于现状、准备在此养老终老的本地人,脸上带着好奇和几分漠然。
听着老李磕磕绊绊、略带窘迫的介绍,杜铭对这里的情况有了更直观、也更严峻的了解:账上经费几乎常年为零,寅吃卯粮,甚至还欠着山里一个小水电站半年的电费,人家都快拉闸了;主要日常工作就是周期性的巡山防火、调解一下山里零星几十户农家之间鸡毛蒜皮的纠纷、以及应付上级各部门下达的各种填表报数任务;
至于那块“风景区”的招牌,早已名存实亡,当年修建的简陋栈道和亭台早已腐朽破败,无人维护,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外来游客。
总结起来就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业务没业务,几乎是一个被现代行政体系和经济发展彻底遗忘的角落,一个标准的“苦寒之地”。
老李介绍完,偷偷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这位新来的、过分年轻的领导,预料会从他脸上看到明显的失望、沮丧、厌恶,甚至可能是暴怒——毕竟从县里要害部门被发配到这种地方,换谁都得心态爆炸。
然而,杜铭的表情始终平静如水,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动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扫过破旧的办公室,最后定格在窗外那苍翠欲滴、连绵起伏直至天际线的莽莽群山。
甚至,当老李提到山里那几个发电量不大、但仗着水源稳定还能勉强运行的小水电站时,杜铭的眼中似乎还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满意的光芒?
“很好。”杜铭听完所有困难,沉默了几秒后,只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很……很好?”老李彻底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出现了幻听,或者是这位领导在说反话?他小心翼翼地确认。
“嗯。”杜铭肯定地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室内,扫过斑驳的墙壁和破旧的桌椅,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令人费解的笃定,“地方够大,足够安静,干扰极少。基础条件差,正好意味着没有历史包袱,可以完全按照最新的构想,从头规划,白纸作画。很好。”
老李和另外两个慢慢蹭过来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和不可思议。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位新领导的脑回路。这地方明明烂到根了,怎么到了他嘴里,反而成了“很好”的优点了? 这人……怕不是真有点什么毛病吧?县里把他扔过来,是不是就因为这地方够偏,正好适合……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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