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带走了一室的紧张与喧嚣，却留下了一片更为复杂的寂静。大堂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着在那个刚刚创造了近乎奇迹般救援的年轻身影上——万大春。
他此刻已直起身，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地擦拭着那三根救命的金针，动作舒缓而专注，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关乎生死的操作，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的日常工作。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得意或后怕，只有一种沉静如水的淡然。
这种超乎常人的平静，反而更衬出刚才那一幕的惊心动魄，也让他身上莫名多了一层令人难以看透的深邃气质。
那个之前态度倨傲冷淡的前台姑娘，此刻脸颊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几乎不敢抬头看万大春。当万大春擦拭完金针，重新将其妥善收好，转身走向前台时，她几乎是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袋和房卡双手奉上，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恭敬：“万…万大夫，您…您的手续都办好了，这是您的房卡和会议资料，房间在二楼，楼梯口右转第一间…需…需要我带您上去吗？”
与之前的怠慢判若两人。
万大春平静地接过东西，淡淡道：“不必了，我自己上去就好。多谢。”语气依旧平和，没有半分要计较之前冷遇的意思。
这反而让那姑娘更加无地自容，喏喏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围那些原本抱着看热闹或是事不关己心态的参会者们，此刻眼神早已彻底改变。震惊、好奇、钦佩、探究…种种情绪交织。几位年纪稍长、气质儒雅的老先生主动走上前来，客气地与万大春打招呼。
“小友针术精湛，老夫佩服！不知小友师承何处？”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老者问道。 “万大夫是吧？真是英雄出少年！刚才那手点穴刺针的功夫，老夫行医四十载，也自愧弗如啊！”另一位穿着中山装的老者感慨道。 “万大夫，回头研讨会分组讨论，咱们可得好好交流交流！”
万大春一一客气回应，不卑不亢，既不过分谦虚，也不张扬自得，只是言谈间提及“家传所学，在山村行医多年”，并未细说《神农经》等渊源，更显神秘。
而之前那群以赵铭为首、极尽嘲讽之能事的年轻医师，此刻则彻底沦为了背景板，尴尬得无以复加。他们缩在角落，恨不得化身隐形人。赵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方才的嚣张气焰被彻底打碎，剩下的只有难堪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他几次偷偷看向万大春，眼神复杂，既有不甘，又掺杂着难以置信和后怕——若是刚才张老真的出事，而他不仅束手无策还在一旁冷嘲热讽，那后果…
万大春并未多看他们一眼。于他而言，这些人不过是前行路上的几声聒噪，无足挂齿。他提起行李，对着几位表达善意的老医师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楼梯口。
踏上略显老旧的木质楼梯，来到二楼的房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省城的夜景与桃源村的静谧黑夜截然不同，是一片璀璨而陌生的光海。
万大春放下行李，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先仔细检查了一下房间，然后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药囊，挂在窗边通风处。药囊里是他特制的药材，有宁神静气、驱避蚊虫之效，也能稍稍净化这城市中过于浑浊的空气。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就着灯光，翻看起会议资料袋里的内容。除了会议日程、参会人员名单、注意事项外，还有几份本次研讨会主要议题的背景资料和几篇推荐阅读的论文摘要。
他看得很快，目光扫过那些现代化的医学术语、统计图表、分子式结构。有些概念对他而言确实新颖，但他强大的理解力和《神农经》打下的深厚基础，让他能迅速抓住核心，并与自己掌握的古老知识相互印证。
“有点意思…”他喃喃自语，指尖点在一篇关于“中药有效成分提纯与现代化应用”的摘要上，“萃取其精华，固然能增强药力，但失了药材四气五味之调和，君臣佐使之配伍，是否也算一种买椟还珠？”
他又翻到一页关于“针灸镇痛机理神经生物学研究”的介绍，微微点头：“以现代手段印证老祖宗的经验，知其然更欲知其所以然，这条路子是对的。只是…气与经络，又岂是区区神经电信号所能完全概括？”
他如同一个最高明的鉴赏家，快速吸收着这些来自现代医学体系的知识，取其精华，同时又能清醒地看到其中的局限与缺失，并与自身的传承体系进行着深层次的对比和思考。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沉淀下去。
万大春合上资料，吹熄了灯，盘膝坐在床上，并未入睡，而是开始了每日不辍的功课——打坐调息。
室内一片黑暗寂静，唯有他平稳悠长的呼吸声细微可闻。体内磅礴的药香生气如同江河般缓缓运转，冲刷着白日里奔波、应对、乃至急救所带来的一丝疲惫，并与这城市之地气（虽然微弱而驳杂）尝试着进行缓慢的沟通与适应。
望气术在静寂中自行流转，他虽闭着眼，却能“感知”到这栋招待所小楼内，诸多参会者散发出的不同气息。有的平和，有的焦躁，有的虚浮，有的沉实…而楼下某个角落，那几道属于赵铭等人的气息，却显得格外紊乱和不稳，显然今夜有人要辗转难眠了。
他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今日这报道之初的“下马威”，反倒成了他立足省城医界的“投名状”。小露一手，并非为了炫耀，实是形势所迫，却也意外地震慑了宵小，赢得了部分真正的尊重，尤其是获得了如郑岐伯老先生这般泰斗的注意。
这省城之水，果然既深且浑。明日的研讨会正式开幕，想必还会有更多的风浪。
但他心静如水。
任你风高浪急，我自岿然不动。一切，且待明日。
他收敛心神，彻底沉入物我两忘的修炼之境，周身气息与这都市的夜晚渐渐融为一体，沉静而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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