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时节，石门村的打谷场上却热火朝天。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赶来了，围着小山似的药材堆指指点点。济世堂的李掌柜带着三辆大车，正指挥伙计过秤装货。
甘草六百斤！一等品！枸杞四百斤！特级！柴胡三百斤！优等！
唱秤声此起彼伏，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当最后一筐药材过完秤，李掌柜红光满面地宣布：总计——两千三百斤！收购价——一千八百两！
人群炸开了锅。老村长颤巍巍地摸着银票，眼泪淌进皱纹里：俺们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铁牛奶奶突然扑通跪下，朝着桃源村方向磕头：万大夫是活菩萨啊！村民们纷纷跟着跪倒，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快起来！万大春急忙搀扶，钱是大家汗珠子摔八瓣挣来的，该谢的是你们自己！
他话锋一转：但咱们得说说这钱怎么分——按合同，三成留村基金，可有异议？
没异议！铁牛第一个喊，修渠买肥都要钱！该留！众人纷纷附和。
万大春让狗蛋展开规划图：渠要修到后山，再开五十亩药田；村头建加工坊，妇女都能来干活；还要办夜校，请先生教娃娃认字...」
正说着，周师爷阴阳怪气的声音插进来：哟，万大夫这是要当土皇帝啊？
众人回头，只见周师爷带着几个衙役，正翻看药材筐：这甘草颜色不对吧？是不是熏硫了？
李掌柜当即反驳：胡说！我们济世堂验过...你验不算！周师爷掏出张公文，县衙新规，药材出县需官验——验费每百斤一两！
这分明是敲诈！两千多斤药材，要交二十多两验费！村民们刚露喜色的脸又垮了。
万大春却不急，从怀里取出份文书：巧了，知府大人刚批了药材绿色通道——桃源合作社联营村药材，一律免检直送。
周师爷抢过文书细看，脸色越来越青。那大红官印，分明是真的！
还有，万大春又递过一本文册，师爷要不要看看新修的《大明律》？私自设卡收费，该当何罪？
周师爷冷汗直流，讪讪道：误会...都是误会...带着人灰溜溜跑了。
村民们扬眉吐气，铁牛朝着背影啐了一口：呸！眼红病！
风波过后，分钱正式开始。家家户户领到银钱，个个喜笑颜开。铁牛家最多，足足五十二两。老太太非要塞给万大春十两：您要不收，俺良心过不去！
万大春推辞不过，转头把钱投进村基金：就算您给夜校添张桌椅。」
最让人感动的是，村民自发组织起来，给更穷的邻村送种子。老村长说得实在：俺们吃过穷的苦，不能眼看着别人受穷！」
消息传开，周边村子都坐不住了。天天有村长带着乡亲来考察，合作社门槛都快踏平。万大春索性在石门村办起培训班，由铁牛当助教，讲解种植要领。
没想到这狼崽子真成材了。狗蛋嘀咕。 万大春望着正在认真示范的铁牛：土地不会辜负人，人也不会辜负信任。」
但问题随之而来——种子供不应求了！合作社的库存见底，新培育的种苗跟不上需求。
要不...用普通种子？有村民提议。 绝对不行！万大春斩钉截铁，宁缺毋滥！」
他连夜进山，采来野生药材做母本，又开辟新的育苗基地。四个徒弟轮班值守，记录生长数据。最紧张时，万大春三天三夜没合眼。
辛勤换来回报。新培育的桃源一号甘草种子，抗病性强产量高，很快推广开来。万大春却定下规矩：每种药材必须留三成做种，严禁竭泽而渔。
惊蛰那天，知府大人突然来访。看到连片的药田和繁忙的加工坊，连声赞叹：好个万大春！真把石头窝变金窝了！
他特意召来周边县令：都学着点！这才是真正的乡村振兴！」
当晚宴席上，知府举杯敬酒：万大夫，本官欲将此法推广全府，你可愿当总顾问？
全场寂静。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谁知万大春却摇头：大人，各地水土不同，不能照搬。」
他指着窗外：北山宜甘草，南山适黄连——得因地制宜。」 又补充道：而且...强扭的瓜不甜。等乡亲们亲眼看到好处，自然会跟上来。」
知府若有所思：你是说...示范胜过强制？」 大人明鉴。」万大春微笑，医病要先知病因，治穷要先找穷根。」
这场对话传开后，来考察的人更多了。万大春应接不暇，索性编写《药材种植指南》，让识字的人抄录传播。
最意想不到的是，曾经最抵触的周师爷，居然也带着厚礼上门了。 万大夫...他臊眉耷眼，那个...俺娘家兄弟也想种药材...」
万大春也不计较，照样给他种子：按规范种，有问题随时来问。」 周师爷千恩万谢地走了。狗蛋不满：师父，您忘了当初他...记仇不如记教训。」万大春淡淡道，多一个人种药，就少一个人使坏。」
谷雨时节，联营村扩大到八个。万大春设计出村村联动方案：张家村专育苗，李家村主种植，王家村搞加工...形成产业链。
但新的烦恼来了——运输跟不上！药材堆在村里运不出去，眼看要霉变。 修路！万大春一拍桌子，咱们自己修！」
他带头捐出半年顾问俸禄，村民纷纷响应。连周边药商都凑了份子。修路队很快组建起来，铁牛当上了最年轻的队长。
路修到一半，却卡在了鹰嘴崖——陡峭的石壁拦住了去路。 非得炸开不可。」老师傅摇头。 不能炸！」万大春反对，会惊动山神。」
他带着铁牛攀上崖顶，发现条古道遗迹。顺着痕迹勘测，竟找着个天然隧道！ 老天爷都给咱留好路了！」村民们欢呼雀跃。
通路那天，八村联办庆典。车队浩浩荡荡出发，第一车药材直送省城。万大春却蹲在路边，研究被车轮压实的路面。
师父看啥呢？」铁牛问。 看车辙。」万大春抓起把土，得铺碎石，不然雨天成泥潭。」
他总这样，喜悦里藏着忧虑，成功中想着改进。果然，雨季来时，土路泥泞难行。万大春又带着大家烧石灰、铺石料，硬是把山路修得结结实实。
小满那天，最偏远的李家洼传来捷报——他们的特色药材云雾茶卖出了天价！原来万大春根据当地多雾的气候，特意引种了这种名贵药材。
万大夫神了！」李村长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斤茶换十斤粮！俺村彻底翻身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连邻县的村子都来取经。万大春忙得脚不沾地，有次累倒在药田里，把村民吓坏了。
您不能再这么拼了！」老村长含着泪，俺们村出钱，给您配个轿子！」 万大春笑道：坐轿子怎么看地气？还是走路踏实。」
他确实一直在走。从桃源村到石门村，从张家洼到李家沟，脚印叠着脚印，踏出一条条产业路。每个村子都留下他的传说：有的说他能一眼看穿地气，有的说他用银针定龙脉。
但万大春自己清楚，哪有什么神通？不过是比人多流些汗，比人多费些心。
秋分算总账时，八个联营村增收超万两！合作社虽然贴补不少，但品牌价值翻了几番。更难得的是，形成了桃源药材产业带，连京城的药商都慕名而来。
庆功宴上，万大春却宣布个惊人决定：从明年起，合作社只收三成药材——剩下的，各村自己找销路。」 众人哗然。老村长急道：没有您牵线，俺们哪找得到买家？」 所以得学啊。」万大春让狗蛋抬出块匾额，上书桃源药材联合社以后各村轮值当会长，自己闯市场！」
他又添了句：我在背后把关，亏不了。」
这招看似放手，实则逼着各村成长。果然，很快就有村子接下江南药商的订单，虽然历经波折，但最终做成了买卖。
腊月祭灶时，万大春收到份特殊礼物——八村联名的万民伞。伞面上绣着各村的药材图腾，撑开来像片移动的药田。
太重了...万大春摩挲着伞骨，得多少人扛着走。」 铁牛大声道：俺们永远给您扛着！」 众人齐声应和：对！永远扛着！」
万大春眼眶发热。他想起父亲的话：地不会骗人，人也不该骗地。
风雪夜里，他独自登上山梁。脚下是星星点点的灯火，每个光点都是一个因药而兴的村庄。更远处，还有更多黑暗等待照亮。
但万大春不再着急。他知道，种子已经撒下，春天正在赶来。
而最先感知春意的，是那些深埋冻土的根须。它们正蓄势待发，准备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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