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偏殿，药香袅袅，却驱不散张明远心头的些许滞闷。马皇后的康复治疗已步入正轨，效果显着，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里，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偶尔，当他穿过宫墙夹道时，会瞥见远处的小太监或宫女在他视线扫过时，匆忙低下头，或装作无事般快步走开，那眼神中不再是单纯的敬畏，似乎掺杂了一丝……疑虑与疏离？甚至有一次，他亲耳听见两个小太监在角落低声交谈，隐约飘来“虎狼之药”、“透支元气”之类的字眼，待他走近，那两人便如受惊的兔子般散去了。
“舆论攻势…已经开始了吗？” 张明远心下冷笑。这种手段并不高明，但其恶毒之处在于，它像慢性毒药一样，潜移默化地侵蚀着他在宫中的立足之本——信任。一旦朱元璋或朱标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他未来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这日午后，他正在整理马皇后的康复记录，林庆云脚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师父，”他凑近低声道，“我方才去药局领本月份的冰片，听到两个药童在闲聊，说周院判前日亲自去库房，调走了一批药材，其中就有…红毛七。”
“红毛七？”张明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这味药他自然知道，药性峻烈，有活血散瘀之效，但用之不当，极易耗气伤血，甚至扰动心脉，对体虚年老者尤为凶险。太医院的日常方剂中极少使用，通常只用于治疗某些特定的急症或外伤瘀滞。
“他调此药作何用途？”张明远问道，心中警兆微生。
林庆云摇了摇头：“库房的记录上写的是‘备制跌打损伤膏’，但据我那相熟药童说，周院判近来并未接手需要大量红毛七的伤患。而且…他取走的量，足够配制几十副膏药了。”
异常！
张明远的眼神锐利起来。周礼仁此举，绝对不正常。备药？还是…另有所图？联想到近日宫中针对他的流言，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庆云，”他放下笔，神色严肃，“你做得很好。接下来，你要更加留意药局的动静，尤其是周礼仁及其心腹经手的药材，种类、数量、领取理由，能记下多少记多少。还有，想办法弄清楚，那批红毛七，最终被送到了哪里，或者…经手了哪些人。”
“是，师父！”林庆云见张明远如此重视，也知事关重大，用力点头，“我认识一个在周院判院里做洒扫的小内侍，或许能探听到些什么。”
张明远看着少年因紧张和使命感而绷紧的脸庞，心中稍慰。在这深宫之中，能有这样一个机敏忠心的帮手，实属难得。
他走到窗边，望向太医院的方向。周礼仁…你终于要按捺不住了吗？调动红毛七这种敏感药材，是想在谁的药里做文章？目标是我，还是想通过陷害我来达到别的目的？
“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张明远深吸一口气。他回到书案前，取出一叠新的纸张。从今日起，他对自己经手的每一位病患，每一次诊视，都要留下比以往更为详尽的记录——病人的具体症状、自己的诊断思路、所开药方的每一味药及其剂量、甚至对病情预后的判断。他要建立一套无可辩驳的“医疗档案”。
同时，他也开始在脑中反复梳理宫中有哪些年老体弱、地位尊崇，且一旦出事足以引来朱元璋雷霆之怒的病患。李淑妃…刘昭仪…郭宁妃…一个个名字闪过，每一个都可能成为周礼仁用来引爆的“火药桶”。
他不知道风暴具体会从哪个方向袭来，但他知道，风暴已然临近。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以及太医院深处那批去向不明的红毛七，都像是浓密乌云中隐隐传来的闷雷。
他必须抓紧时间，在暴雨倾盆之前，找到那把能保护自己，或许还能反戈一击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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