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路途，风尘仆仆。越往北行，秋意愈浓，天地间萧瑟的气息也愈发凝重。官道上，时而可见南逃的零星难民，脸上带着惊惶与病容，印证着北方局势的严峻。
蓝玉骑在高头骏马上，一身锃亮的明光铠，猩红披风猎猎作响。他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只是偶尔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视着周遭，仿佛在评估这片战场。他对张明远谈不上热络，但也保持了基本的尊重——毕竟，这位年轻的太医是陛下亲点的钦差，更是他此战能否后方无忧的关键。
张明远则更多时间待在马车里，抓紧每一刻研究他的数据和样本，或是与同行的太医商讨可能遇到的疫情及对策。他的沉稳与专注，让随行的太医们心生敬佩，也让偶尔投来目光的蓝玉，眼中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审视。
十数日后，队伍抵达北平城。
此时的北平，虽为北方重镇，却已被紧张与恐慌笼罩。城门口戒备森严，兵士面带倦容，眼神警惕。空气中隐隐飘荡着一股混合着药味和若有若无腐败气息的味道。
得知钦差与副将军同时抵达，燕王朱棣亲自出府相迎。
朱棣穿着一身靛蓝色常服，并未着甲，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眉宇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成熟，眼神明亮而深邃，既有皇子的贵气，又有边关统帅的干练。
“蓝将军，张院判，一路辛苦。”朱棣迎上前，声音清朗，不卑不亢。他的目光先与蓝玉微微一碰，两人皆是久经沙场之辈，瞬间便有种无形的默契与较量。随即，他的视线落在张明远身上，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
“燕王殿下！”蓝玉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军情紧急，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殿下，如今前线情况如何？那些鞑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朱棣引二人入府，在简陋却整洁的议事厅内，摊开军事舆图，面色凝重：“蓝将军，张院判，情况不容乐观。北元此次并非寻常寇边，其主力避实就虚，专挑我军防疫薄弱的卫所袭击。更棘手的是，”他指向舆图上几个标记点，“这几处爆发瘟疫的军镇，几乎都是我军粮道枢纽或屯兵要地。时间、地点，都太过巧合。”
张明远闻言，立刻追问：“殿下，瘟疫症状可否详细告知？发病速度如何？死者身上有无特殊表征？”
朱棣赞赏地看了张明远一眼，显然对他的切入点的专业性感到满意，详细描述起来：“患者初起高热寒战，继而皮下出现紫黑色斑块，呕血便血，快者两三日便不治身亡。死者遗体……口鼻常有血沫，紫斑蔓延极快。”
“败血征，伴有明显出血倾向……这症状，极似鼠疫！” 张明远心中剧震。在这个时代，鼠疫几乎是死亡的代名词。他强压心惊，沉声道：“殿下，将军，此疫凶险，传染性极强，必须立刻采取断然措施！”
他随即提出了一系列让朱棣和蓝玉都为之侧目的方案：划分隔离区，所有疑似病患及接触者严格隔离；军中饮用之水必须煮沸；死者遗体须深埋或火化；兵士需用特制的“清疠汤”（皂角、苍术、艾叶等煎煮）洗手、喷洒营帐……
蓝玉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打断：“张太医！你这些法子，听起来繁琐不堪！大军即将开拔，哪有工夫搞这些？儿郎们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没那么娇气！当务之急是找到元军主力，决战！”
张明远毫不退缩，目光直视蓝玉：“蓝将军！瘟疫亦是敌人，甚至比北元的刀剑更可怕！若军中瘟疫横行，不等将军找到敌军主力，我军便已不战自溃！届时，将军纵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能如何？防疫并非畏战，正是为了保住我军战力，让将军可以心无旁骛地出击！”
朱棣看着争锋相对的两人，沉吟片刻，果断开口：“蓝将军，张院判所言有理。瘟疫不除，军心不稳，此乃兵家大忌。”他看向张明远，眼神坚定：“张院判，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本王麾下将士，任凭调遣，全力配合你防疫！若有阳奉阴违者，军法处置！”
燕王的态度一锤定音。蓝玉张了张嘴，看着朱棣不容置疑的神情，又瞥了一眼一脸决然的张明远，最终把不满压了下去，重重哼了一声：“既如此，便依殿下和张太医！但若因此贻误战机……”
“若有贻误，下官一力承担！”张明远斩钉截铁。
初步的合作，就在这略显紧张却又目标一致的气氛中达成。朱棣的信任与支持，蓝玉的质疑与暂时妥协，都预示着这条北疆抗疫抗虏之路，注定布满荆棘。
而在张明远内心，压力更重。他不仅要在缺医少药的环境下对抗可能是鼠疫的恐怖瘟疫，还要尽快让青霉素实现突破，更要时刻提防那隐藏在瘟疫与战火之后的黑手。
他随着朱棣派来的向导，走向被划为临时隔离区的伤兵营，那里哀嚎与呻吟此起彼伏，仿佛人间炼狱的入口。他的战斗，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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