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之滨,深秋的寒意已如钝刀,刮过裸露的滩涂和嶙峋的礁石。铅灰色的海面与低垂的天穹几乎融为一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远方,几个模糊的黑点正沿着海岸线缓慢而固执地移动,那是西洋“佛郎机”人的武装商船。它们高大的船身、层叠的帆影,在迷蒙的海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徘徊在国门之外的幽灵。偶尔,会有沉闷的炮声隔着遥远的海面传来,并非为了攻击岸基,更像是一种示威,一种宣告——这条维系着北平政权物资输入与商贸往来的海上命脉,已被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
滩头临时设立的了望塔上,值守的军官放下手中的铜制望远镜,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最终只是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木栏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无力,如同此刻海面上弥漫的湿冷雾气,渗透进每个守军的心底。
与此同时,北平城西,伤兵营。
尚未走近,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便扑面而来——血腥、脓臭、劣质金疮药的刺鼻,以及某种肉体腐烂后特有的甜腻感,共同构筑成一道无形的墙壁。营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在角落里挣扎着释放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排排简陋的床榻,以及其上蜷缩、扭曲的人形。
哀嚎声、呻吟声、断续的呓语声,如同永无止境的背景音,充斥在污浊的空气里。这里,是战争另一面的真实写照,是功勋背后血淋淋的代价。
林庆云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穿行在病榻之间。他的眉头紧锁,目光沉静,却难掩眼底深处那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楚。作为天工院百草阁主事,定期巡查伤兵营,了解最新伤情与医药需求,是他的职责之一。然而,每一次踏入此地,都无异于一场对心志的凌迟。
他在一个年轻的士卒床前停下。那士卒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左腿自膝盖以下已然不见,包裹伤口的麻布被暗红色的血渍和黄色的脓液浸透,散发出腐败的气息。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唯有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显露出他正承受着何等巨大的痛苦。截肢手术已过去三日,但显然,感染和持续的剧痛仍在无情地吞噬着他年轻的生命。
旁边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军医,正用一把小刀在炭火上灼烧,准备为他清理创口,剜去腐肉。看到林庆云,老军医只是麻木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林大人,没用的……伤口太深,溃烂入骨,又高烧不退,全靠一口气吊着。清理起来,怕是……撑不过去。”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当灼热的刀尖触碰到溃烂的皮肉时,那原本眼神空洞的年轻士卒猛地睁大了眼睛,喉咙里爆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嚎!他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弹动起来,却被两名强壮的助手死死按住。那惨嚎声尖锐地刺破营房的嘈杂,带着一种纯粹的、对疼痛最原始的恐惧与绝望,久久不散。
林庆云的手在袖中骤然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沉郁的闷痛。他看着那年轻士卒在剧痛中徒劳地挣扎,看着那空洞的眼神重新被痛苦填满,最终力竭,只剩下细微的抽搐和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他知道,这少年,或许下一刻就会在无尽的痛苦中彻底停止呼吸。而类似的情景,在这伤兵营中,每日都在上演。
“若能……若能让他们不那么痛……”老军医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像是询问,又像是绝望的叹息。
林庆云没有回答。他沉默地伸出手,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提纯过的青霉素粉末,示意军医洒在清理后的创口上。这已是目前他能提供的、最有效的抗菌药物,能对抗感染,却无法对抗这地狱般的疼痛。
他俯下身,靠近那少年耳边,用极低的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是在立下一个誓言:
“再忍一忍……我会找到办法的……一定。”
声音很轻,很快被营内更大的呻吟与呜咽所吞没。
但那少年似乎听到了,或者说,他那被痛苦占据的意识捕捉到了这微弱的声音。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落在林庆云的脸上,那里面没有希望,只有一丝茫然的、源自本能的祈求。
林庆云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少年,转身,步履沉重地向外走去。
身后,是人间地狱。
身前,是被封锁的、寒意深重的北平秋日。
而在他心中,一颗名为“必须改变这一切”的种子,在血与泪的浇灌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破土萌发。那来自海上的锁链,与这营中的呻吟,共同勒紧了时代的咽喉,也勒紧了他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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