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濠镜澳。葡萄牙人建立的据点内，咸湿的海风裹挟着异域香料与腌肉的气味，吹拂过一座石砌堡垒的拱窗。室内，壁炉燃着熊焰，驱散着南国冬日那特有的阴冷湿寒。葡萄牙王室东方利益代表、舰队副指挥官阿尔瓦罗·席尔瓦爵士，正蹙眉翻阅着一叠由商人、冒险家乃至秘密潜入的细作收集来的、关于北平政权的情报。
他年约四旬，面容轮廓分明，被海风与烈日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一头棕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即便在远东，依旧保持着伊比利亚贵族式的、略带刻板的整洁与傲慢。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正敲打着一条刚刚由北方辗转送达的消息。
“北平天工院……研制出一种名为‘醉仙散’的新药？”席尔瓦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葡语低声念道，嘴角泛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据称可使伤者在手术中免除剧痛？呵，东方的夸大其词，总是如此缺乏新意。”
他将那份字迹潦草的报告扔回桌上，拿起旁边一杯醇厚的波尔图红酒，轻轻摇晃。
“爵士，是否需要进一步核实？”身旁一位穿着较为朴素、负责情报整理的年轻书记官谨慎地问道。
“核实？”席尔瓦嗤笑一声，抿了口酒，“皮埃尔，你来到东方也有两年了，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些明国人，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学者’，最擅长将一些原始的、偶然发现的东西，包装成惊世骇俗的‘奇迹’。他们的皇帝热衷于炼丹，他们的医生依赖草根树皮，能有什么真正的突破？”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且绘制精细的远东地图前，目光扫过标注着“北平”的区域。
“我们的‘拉斐尔’号上周才回报，他们的水师依旧可怜，最大的战舰也不及我们三级战列舰的规模。他们仿制的那些小炮，除了发出噪音和偶尔炸伤自己人，还有什么用处？”他的语气充满了优越感，“至于医药……上帝怜悯他们。他们或许偶然发现了一种镇痛效果稍好的野生罂粟或者曼德拉草根，便迫不及待地冠以新名，吹嘘功效。‘醉仙散’？听起来就像某种巫师调制的、味道难闻的草药汤剂。”
书记官皮埃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可是，爵士，报告中提到，此药似乎在他们的军队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甚至有稳定军心的说法……”
“军心？”席尔瓦转过身，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表情，“那更可能是他们统治者宣扬的一种手段！用虚无缥缈的‘神药’来安抚那些恐惧受伤和死亡的士兵，这套把戏，在欧洲中世纪的历史上早已屡见不鲜。真正的力量，在这里——”
他用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代表海洋的蓝色区域，又指向旁边桌案上摆放的一门精心保养的、闪烁着黄铜与钢铁光泽的鹰炮（Falconet）。
“在于无坚不摧的舰队！在于能撕裂船帆和甲板的炮火！在于我们葡萄牙王国领先整个世界的航海技术与战争艺术！”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自信，“明国人或许能在陆地上凭借人多势众苟延残喘，但在大海之上，他们不值一提！这种所谓的‘镇痛草药’，即便真有那么一点点效果，于大局何益？难道能让他们的舢板变成我们的卡拉克帆船？能让他们的士兵刀枪不入？”
他走回桌旁，拿起那份关于“醉仙散”的报告，随意地将其扔进了壁炉。跳跃的火焰迅速吞噬了纸张，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不必为此分散精力，”席尔瓦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了什么不洁之物，“继续重点关注他们水师的动向，以及南方那个建文伪政权还能为我们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东西。至于北平的‘医学奇迹’……”他耸了耸肩，端起酒杯，
“……就让它留在那些愚昧者的幻想中吧。待到我王国舰队彻底锁死他们的出海口，断绝他们所有的外援和希望，他们自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届时，无论他们有什么‘仙散’，都将在我们的炮口下，化为齑粉。”
壁炉中的火焰依旧在欢快地跳动，映照着席尔瓦那充满傲慢与误判的脸庞。他坚信自己把握着时代的脉搏，却浑然不知，在遥远的北平，一种并非源于草木、而是诞生于理性与智慧之手的全新力量，已经悄然破土，并将以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在未来深刻地影响东西方较量的格局。他的轻蔑与忽视，将成为他的王国，在未来棋局中，一个致命的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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