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透,江都王宫的九重宫门次第洞开。文武百官沿着汉白玉阶鱼贯而入,却在看见御座旁那道窈窕身影时,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
沈梦雨端坐在珠帘之后,正青翟鸟朝服庄重典雅,九树花钗冠垂下的珍珠流苏恰到好处地掩去眉眼。当内侍唱喙“王妃代王理政”时,丹墀下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
丞相苏怀瑾手持玉笏立在最前,绛紫朝服上的仙鹤纹样振翅欲飞。他躬身时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王妃亲临朝会,实乃江都之福。”
珠帘后传来清越之声:“丞相过誉。本宫今日恰有一事,欲请诸位卿家共议。”
她轻轻击掌,四名禁军抬着两口樟木箱上前。箱盖开启时,殿内顿时响起低低的惊叹——箱中银锭整齐码放,官印文书杂陈其间。
“粮道督办张惟远,”沈梦雨取出一本账册,声音平稳无波,“任职一载有半,贪墨军饷银四十二万两。证据确凿,诸位可要过目?”
苏怀瑾持笏的手微微收紧。张惟远是他门下之人,更是女儿在王府中的倚仗之一。他上前一步:“臣竟不知张督办有此行径,实在是失察……”
“丞相日理万机,难免有疏忽之时。”沈梦雨截过话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倒是本宫近日翻阅账册,发现不少蹊跷之处。譬如去岁修筑堤坝的款项,竟有三成不翼而飞。”
她目光缓缓扫过百官,最后落在苏怀瑾身上:“这等蛀虫,若不及早清除,只怕将来酿成大祸。丞相以为呢?”
苏怀瑾躬身更深:“王妃明察秋毫,老臣佩服。”
“既如此,”沈梦雨合上账册,声音陡然转厉,“将张惟远革职查办,家产充公!另命大理寺彻查近年来所有工程款项,一应账目三日内呈报本宫。”
她顿了顿,语气又复温和:“至于举荐之人……本宫相信定是受了蒙蔽。若能自省其过,日后多加谨慎,也就不必追究了。”
这话说得轻巧,却让苏怀瑾后背沁出冷汗。他清楚地感受到身后诸多目光——那些他一手提拔的官员,此刻都在暗自掂量。
“退朝前还有一事。”沈梦雨忽然道,“王爷虽在静养,却时常问起朝政。若是知道诸位卿家如此尽心,必定欣慰。”她特意加重了“尽心”二字,珠帘后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苏怀瑾。
退朝钟声响起时,百官依次退出。苏怀瑾走在最后,看见沈梦雨正仔细整理御案上的奏疏。那专注的神情,竟与当年萧景琰初理朝政时如出一辙。
“丞相请留步。”沈梦雨忽然开口。
苏怀瑾转身,见她自珠帘后缓步而出。朝阳透过窗棂,在她朝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本宫年少识浅,日后还需丞相多多辅佐。”她递过一本奏折,正是苏党官员昨日联名上奏的提拔名单,“这些人才,丞相再斟酌斟酌。毕竟……用人不当的后果,今日也见到了。”
苏怀瑾接过奏折,指尖微凉。他分明看见名单上多了几道朱笔批注——正是他最得力的几个门生。
“老臣……”他深吸一口气,“谨遵懿旨。”
沈梦雨微微颔首,珍珠流苏轻晃:“听说苏侧妃近日身体不适,丞相得空不妨多去探望。”
她转身离去时,朝服上的翟鸟在光影中展翅欲飞。苏怀瑾站在原地,直到那抹青色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才缓缓展开手中的奏折。
朱笔批注墨迹未干,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他忽然明白,今日这场朝会,看似只折了一个张惟远,实则每一下都敲在了他的七寸上。
殿外阳光正好,他却无端觉得一阵寒意。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王妃,早已不是困在深宫中的柔弱女子了。
暮色渐合,丞相府的书房里却早早点起了十六盏明灯。苏怀瑾褪去朝服,着一身暗纹常服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地望着眼前的长子。
苏容轩一身玄色武将常服,腰间悬着御赐金刀,肩宽背挺地立在书房中央。他刚从京畿大营赶回,战靴上还沾着校场的尘土。
“父亲今日在朝堂上,实在不该与王妃正面相争。”
苏怀瑾冷笑一声:“怎么?我们苏家的骠骑将军也要学那些文官,来讲什么中庸之道了?”他特意加重了“骠骑将军”四个字,带着明显的讥讽。
苏容轩剑眉微蹙:“张惟远贪墨证据确凿,王妃此举名正言顺。父亲若强行维护,反倒落人口实。”
“你懂什么朝堂博弈!”苏怀瑾猛地一拍桌案,“那沈氏今日敢动张惟远,明日就敢动你妹妹在宫中的地位!后日就敢动我苏家满门!”
珠帘轻响,苏容真端着茶盏款款而入。她今日穿着绯色罗裙,发间金步摇熠熠生辉:“兄长回来了也不先知会一声?听说今日校场演武,兄长又拔得头筹?”
苏容轩却看也不看她,只对父亲道:“儿子在边关带兵时,最恨的就是克扣军饷之人。张惟远动的是将士们的卖命钱,该死。”
苏容真脸色一白,委委屈屈地放下茶盏:“兄长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苏家亏待了将士似的……”
“苏家自然不会。”苏容轩终于瞥她一眼,目光如刀,“但某些人借着苏家的名头中饱私囊,却是事实。”
这话刺中了苏怀瑾的痛处。他霍然起身:“放肆!容真再怎么说也是你妹妹!”
“儿子不敢忘。”苏容轩语气平静,“正因为是苏家人,才更该谨言慎行。而不是像某些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学那早逝的二姨娘,尽走些歪门邪道。”
苏容真霎时脸色惨白,手中丝帕落地——她最恨人提起她那个出身卑贱的生母。
“大哥这是要逼死我吗?”她眼圈一红,转向苏怀瑾,“父亲!您就容兄长这样作践女儿?”
苏怀瑾正要发作,却见苏容轩突然单膝跪地:“儿子绝非针对容真。只是想起母亲常教导,苏家世代忠烈,不该与贪腐之流为伍。父亲若执意维护张惟远之流,只怕寒了边关将士的心,也污了苏家百年清名。”
“好个忠烈清名!”苏怀瑾气得发抖,“你母亲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若不是为父在朝中周旋,你能有今日的兵权?容真能在宫中立足?”
苏容轩抬头,目光如炬:“正因为父亲给予儿子兵权,儿子才更不能看着苏家走向歧路!父亲可知今日军中将士如何议论?他们说丞相门人贪墨军饷,苏家女儿在宫中奢靡无度!”
“你……”苏怀瑾指着儿子的手微微发颤,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苏容真急忙上前搀扶,泪光盈盈:“兄长非要气死父亲才甘心吗?”
苏容轩站起身,按刀而立:“儿子言尽于此。望父亲三思。”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步,从怀中取出一枚虎符:“这是儿子昨日从张惟远侄儿手中缴获的——他竟敢私自动用边关调兵符印。父亲可知这是死罪?”
虎符被重重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怀瑾盯着那枚虎符,脸色变幻不定。
苏容轩深深一揖:“儿子告退。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她今日又犯了心口痛,听说是因为朝堂上的事动了气。”
珠帘在他身后晃动,脚步声渐远。
苏容真怯生生道:“父亲,兄长他……”
“闭嘴!”苏怀瑾一把扫落案上茶具,碎瓷四溅,“都是你那个娘做的孽!生下的女儿不省心,连儿子也要跟我作对!”
苏容真吓得跪倒在地,眼泪簌簌而下。
而此时,苏容轩正站在庭院中,望着天边渐亮的星子。夜风渐起,吹得他战袍猎猎作响。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一声声,敲碎了相府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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