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将王庭的穹帐染成暗金色。卫慕烈掀帘而入,肩头还落着未拂尽的征尘。
嵬名慧月正俯身在火塘边温酒,听见声响,指尖微微一颤,酒勺碰在铜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起头,看见丈夫解下佩刀,那张被北疆风沙磨砺得更加硬朗的脸上,带着难掩的疲惫。
“父王命我明日交卸兵权。”他在毡垫上坐下,声音平静,“由阿史那将军接掌北线军务。”
她斟酒的手顿了顿。这意味着,他不必再回前线了。
“你带回来的白狐皮,我让人做了条围领。”她将温好的马奶酒递到他面前,声音轻柔,“北疆苦寒,如今不必再受了。”
卫慕烈接过铜杯,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那双手,曾经在出征前夜为他系上平安结,也在得知他醉酒失态后,撕毁了准备寄回娘家的书信。他至今不知那封信的存在,只记得回来后,她闭门三日不见他。
“我在边境市集看到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簪头雕着沙枣花,正是她最爱的花样,“觉得衬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带回礼物。每次征战归来,他总会带些小物件给她,有时是异域的香料,有时是精美的首饰。嵬名慧月接过玉簪,指尖感受着玉石温润的凉意。她明白,这些礼物不是爱意的表达,而是愧疚的补偿——为他不能回应的深情,为那段酒后失态的往事。
“前线战事如何?”她轻声问,将玉簪小心收进匣中。
“大胜三场,拓地百里。”他饮尽杯中酒,语气淡然,“但父王担心我的安危。”
火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嵬名慧月忽然想起那个传闻:他在庆功宴上醉后,错把一个舞姬认作旁人。那个“旁人”是谁,他从未提起,她也从未问过。
“留下也好。”她为他续上酒,“草原的冬天快来了,王庭需要你。”
卫慕烈凝视着跳动的火焰,忽然道:“那日我醉后...”
“都过去了。”她轻声打断,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你平安归来就好。”
帐内陷入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她知道他心中有别人,就像她知道这支玉簪不过是他赎罪的方式。但至少,他不必再回战场涉险;至少,这个冬天,他会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她起身去取炖肉时,卫慕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复杂。他始终不知道,自己频繁赠送的礼物,每一次都在提醒她——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心,只能给她这些冰冷的补偿。
夜风掠过穹帐,吹动帐角的银铃。嵬名慧月将炖肉放在他面前,安静地坐在一旁。这个夜晚,与过往无数个夜晚一样,他们近在咫尺,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夜深沉,王庭万籁俱寂,唯有帐外偶尔传来的风啸与更漏声,敲打着不眠人的心。卫慕烈躺在柔软的兽皮上,双眼在黑暗中清明如昼,一闭眼,叶沫儿的身影便如月光般无孔不入地渗入脑海。
那是最初的年纪,情窦初开,像大漠里第一眼甘泉,纯粹而炽烈。他将一个少年所能付出的、最毫无保留的热忱,全都给了那个如同江南烟雨般温婉的汉族女子。他们曾在胡杨树下许下诺言,以为能在那片广袤的天地间,守着彼此的安宁,了此一生。
可命运的风沙,轻易便掩埋了所有温柔的构想。美好被撕碎,安宁成泡影,最终只余下阴阳永隔的断崖,横亘在他的生命里。
他曾千里奔赴她远在青阳的坟茔。孤坟荒草,黄土一抔,他立于碑前,只觉得天地之大,再无归处。万般挣扎与念想,最终化为一念偏执——他带走了钰宝。
那孩子与他并无半点血缘牵连,却奇异地继承了她的一双眉眼。清澈,温润,每当孩子望向他时,那目光便如同叶沫儿在隔世凝望。他在这目光中寻求慰藉,也在这目光中承受凌迟。
他何尝不知这是自欺欺人。用一道虚幻的影子,去填补生命中轰然塌陷的巨壑。可他走不出去。他全部的爱与灵魂,早已被永远地留在了那年的大漠风沙里,陪着那个永远年轻的女子,一同长眠。余下的,不过是背负着回忆与责任,行走于人间的躯壳。
朔风卷过北疆的荒原,曹元澈站在城楼上,远眺奚族联营的灯火。
“将军,奚族又来袭扰!”副将疾步来报。
曹元澈不动声色地整了整护腕:“按既定方略应对。”他的声音平静得如同结冰的湖面。
这已是本月第三次袭营。奚族骑兵来去如风,每次都精准地撕开防线的薄弱处。曹元澈深知,一味防守终非良策。
夜深时分,一个披着狼皮的身影闪进帅帐。
“查清楚了。”探子卸下风帽,露出被风沙磨砺的脸庞,“卫慕烈与嵬名慧月虽是新婚,却形同陌路。上月卫慕烈甚至搬出了主帐,独自宿在偏帐。”
曹元澈指尖轻叩地图上奚族王庭的位置:“细说。”
“嵬名慧月是嵬名部的明珠,这门婚事本是卫慕力为了笼络嵬名部所定。但卫慕烈心里装着别人,对这位新婚妻子极为冷淡。前几日嵬名慧月的兄长到访,卫慕烈竟称病不见,惹得嵬名部众人愤懑不已。”
烛火在曹元澈眼中跳动:“嵬名察罕那个老狐狸,最是护短。”
“正是。据说嵬名部的长老们已经在商议,是否要继续支持卫慕部。”
曹元澈缓缓起身,走到帐前。月光洒在他冷峻的侧脸上:“传令下去,停止一切主动出击。加固营垒,做出怯战之态。”
副将疑惑:“将军,这是何意?”
“要让卫慕烈觉得我们不堪一击,他才会更加骄纵。也要让嵬名部看到,他们的王子为了私怨,置部落利益于不顾。”
他转身看向探子:“你带几个人,扮作商队混进奚族王庭。想办法让嵬名部的人知道,卫慕烈之所以冷落新婚妻子,是因为心里还念着那个汉女。”
“那个已经过世的叶氏?”
“正是。”曹元澈的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嵬名察罕若是知道女儿竟比不上一个死去的汉人,你说他会作何感想?”
探子领命而去。
曹元澈独自站在沙盘前,将代表嵬名部的小旗轻轻拔起。
“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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