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族王庭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卫慕烈加大了对内部奸细的清洗力度,数名被怀疑与外界有牵连的奚族军官和仆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对林婉的看守也严密到了极致,帐外是三重守卫,所有饮食药物都需经过严格检验,连巫医问诊时也有他的心腹在场监视。
林婉的伤势在缓慢恢复,但精神上的压力与日俱增。她清晰地感受到卫慕烈那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她知道,那枚内卫令牌像一颗毒种,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她必须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否则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江月、子安,甚至破坏曹元澈的全盘计划。
机会终于在一个午后悄然来临。连日阴霾的天空短暂放晴,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洒入。负责送药的侍女阿朵,在将药碗递给林婉时,指尖极快地在碗底叩击了三下——这是“情况有变,等待指令”的暗号。
林婉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药碗,在低头喝药的瞬间,用微不可闻的气音急促说道:“卫疑内卫,盯我极紧,暂难行动。” 她相信阿朵有办法将这句话带给江月。
阿朵眼神微闪,轻轻颔首,收起药碗,恭敬退下。
狼牙山口以南,一处隐蔽的山谷内,嵬名部的残军正在舔舐伤口。与梁王使者会面后,嵬名察罕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第一批由梁王秘密提供的精铁箭镞和疗伤药材已经通过隐秘渠道送达,更重要的是,使者带来了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
“卫慕烈因其父受惊,加之清理内务,已决定暂缓对四部残军的追剿,固守王庭。”使者指着羊皮地图上的一处,“三日后,奚族一支运送今春第一批皮毛前往南方边境交易的商队将途经黑风峡。这支商队规模庞大,护卫却相对薄弱,且由卫慕烈的堂弟,奚族重臣卫慕洪亲自押送。劫下它,不仅能重挫奚族财力,更能打击其士气。”
嵬名察罕眼中凶光毕露:“好!就拿卫慕洪的人头,祭我嵬名部战死的儿郎!”
与此同时,梁王的使者并未闲着。他通过另一条绝密线路,将一份伪造的、盖有曹家军印信的“密令”,巧妙地“泄露”给了奚族的巡逻队。密令上暗示,曹家军已与嵬名部达成秘密协议,将于近期在黑风峡一带有所“动作”。
这份伪造的密令,很快被呈送到卫慕烈的案头。
“曹元澈……嵬名察罕……”卫慕烈看着那足以以假乱真的印信和笔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份密令的真实性,曹元澈用兵谨慎,不太可能如此轻易地与败军之将合作,还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但这无疑是一个机会。
“黑风峡……”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既然有人想引我去黑风峡,那我便去一趟。传令,抽调狼卫精锐,由我亲自率领,前往黑风峡‘迎接’商队。王庭防务,交由木伦将军全权负责,外松内紧,严加戒备!”
他决定将计就计。若曹元澈真与嵬名部勾结,他便趁机将其主力引出,一举歼灭;若这只是离间之计,他也能确保商队安全,并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还想玩什么把戏。他特意留下木伦这位以稳健着称的老将守家,就是为了防备可能的调虎离山。
卫慕烈亲自率军离开王庭的消息,很快被潜伏在外的江月探知。他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变,通过阿朵向林婉发出了紧急警示:“黑风峡有变,卫慕烈亲往,王庭空虚,然戒备森严,伺机而动。”
林婉接到消息,心沉了下去。卫慕烈离开,表面上是机会,但王庭戒备反而更加森严,说明他已有防备。而且,黑风峡那边明显是个陷阱,是针对曹元澈,还是嵬名部?或者是……两者皆有?
她必须弄清楚黑风峡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关系到曹元澈的安危和整个大局。
就在她苦思对策之时,转机意外出现。或许是卫慕烈临走前的交代,或许是看她伤势渐愈,看守她的侍卫允许她在帐外一小片被严格划定的区域内短暂活动透气,当然,时刻处于严密监视之下。
这日傍晚,林婉在帐外慢慢踱步,活动僵硬的筋骨,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守卫的分布。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旁边一座华丽的帐幕后钻了出来,是钰宝。他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小木马,看到林婉,眼睛一亮,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阿娘!”孩子清脆地喊着,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负责照顾钰宝的侍女惊慌地追过来,想要把孩子抱走,生怕冲撞了这位身份特殊的“囚犯”。
林婉却蹲下身,忍着肩痛,温柔地摸了摸钰宝的头,微笑道:“钰宝乖。”
钰宝抱着她,把小木马塞到她手里,“给你玩。”
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睛,林婉心中一片柔软,又夹杂着酸楚。她陪着钰宝玩了一会儿小木马,直到侍女强行将不情愿的孩子抱走。
这个小插曲,却被不远处帐幕后的另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木伦将军的夫人,一位性情温婉的奚族贵妇。她目睹了林婉对钰宝自然而发的温柔,以及孩子对她的依赖,联想到军中流传的此女舍身救驾的壮举,心中不禁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与同情。
几天后,木伦夫人竟主动前来探望林婉,还带了一些精致的点心和补品。
“林姑娘伤势可好些了?”木伦夫人语气和善,“那日多亏你挺身而出,国王陛下才得以安然无恙。”
林婉心中警醒,不知对方是真心探视还是奉命试探,只能谨慎应答:“夫人言重了,当时情急,任何人都会那么做的。”
木伦夫人笑了笑,闲聊般提起:“唉,这王庭近日气氛紧张,殿下又带兵去了黑风峡,听说那边不太平,真是让人担心。”
林婉心中一动,黑风峡!她面上露出适当的忧虑:“黑风峡?是出了什么事吗?殿下亲自前往,想必情况严重。”
木伦夫人压低了声音:“听说是有叛军残部想要劫掠我们的商队,还可能……有南边的人插手。”她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但这句话,如同闪电般照亮了林婉心中的迷雾!叛军残部、南边的人、商队、卫慕烈亲征……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明确的结论——黑风峡是一个针对曹元澈和嵬名部的双重陷阱!
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出去!
送走木伦夫人后,林婉心急如焚。直接联系江月风险太大,阿朵传递复杂信息也困难。她忽然想起钰宝给她的那个小木马。她仔细检查,发现木马腹部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她小心翼翼地将写有“黑风峡乃陷阱,慎入!卫有备,王庭难攻。”的细小纸条塞了进去,然后利用下一次透气的机会,故意将小木马“遗落”在之前遇到钰宝的那顶华丽帐幕附近。
她祈祷着,那个对她抱有善意的小男孩,或者某个有心人,能再次捡到这个木马,并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就在林婉送出警告的同时,黑风峡已是杀声震天。
嵬名察罕率领部下,按照梁王使者提供的情报,对奚族商队发动了猛攻。战斗一开始异常顺利,奚族护卫果然如情报所说,不堪一击。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擒杀卫慕洪、夺取物资的刹那,峡谷两侧突然响起震天的战鼓!
卫慕烈亲率的狼卫精锐如同神兵天降,将嵬名部叛军反包围在狭窄的峡谷之中!箭雨倾泻,滚石轰鸣,嵬名部顿时陷入了绝境。
“中计了!”嵬名察罕目眦欲裂,挥舞战刀,状若疯虎。
而卫慕烈则立于高处,冷眼看着下方的屠杀。他在等,等那个可能出现的“南边的人”——曹元澈。
然而,直到嵬名部残军被斩杀殆尽,嵬名察罕身中数箭,被亲卫拼死救出重围(生死不明),曹家军的旗帜也始终未曾出现。
卫慕烈眉头紧锁。曹元澈没有来?是看穿了他的计谋,还是……那封密令果然是假的?那么,伪造密令,引他和嵬名部在此血拼的人,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他心中疑云密布,隐隐感到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悄然收紧。他不敢在外久留,下令清理战场,带着缴获的物资和一丝不安,迅速班师回朝。
就在卫慕烈即将返回王庭的前夜,林婉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木伦将军按照卫慕烈的吩咐,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夜宴,以安抚王庭内部因连日紧张气氛而浮动的人心。大部分高级将领和贵族都会出席,守卫的注意力难免有所分散。
深夜,宴会的喧嚣声隐隐传来。林婉帐外的守卫似乎也比平日松懈了些。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的帐篷,是江月。
“夫人,木马内的消息已收到,并已设法送出。我们按兵不动,等待后续指示。”江月语速极快,“卫慕烈明日即将返回,我们必须在他回来前,弄清楚那内卫令牌的来历,以及是谁在背后推动黑风峡之事,否则您始终无法摆脱嫌疑。”
林婉点头,她也正有此意。“阿朵那边可有线索?”
“阿朵查到,当初抓获那几名‘内卫’的,是卫慕烈麾下一个叫乌图的百夫长,此人……与木伦将军麾下的一名副将过往甚密。”
木伦将军?林婉心中一震。难道……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一个尖利的声音高喊:“有刺客!保护木伦将军!”
整个王庭瞬间被惊醒,陷入一片混乱!
林婉与江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刺客?目标是木伦?这又是哪一方的手段?
混乱中,江月迅速隐匿了身形。林婉则强作镇定,走到帐门边,掀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只见火光晃动,人影憧憧,呼喊声、奔跑声不绝于耳。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远处——木伦将军在亲卫的簇拥下,正指挥着士兵搜捕所谓的“刺客”,而就在他身侧,那名与乌图关系密切的副将,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诡异的笑容。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水般浇透了林婉的全身。
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刺客。
或许,这只是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
或许,那个隐藏在奚族内部最深的内鬼,根本不是她之前怀疑的任何人,而是……位高权重、深受信任的木伦将军本人?!而他背后的主使者,那个能伪造曹家军印信、能调动神秘内卫、能精准布局黑风峡的存在……其能量和野心,远超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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