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伯的葬礼很简单。
守山人按古礼，将他葬在能看到源池的山坡上。没有立碑，只种了一棵小松树。小石头把他刻的木雕小鸟放在树下，说是岩伯最喜欢听鸟叫。
葬礼结束，已经是中午。
顾宸还没醒。
秦思涵在临时病房里守着，盯着监测仪上的数据，眉头就没松开过。
“血压太低，心率不稳……源池核心的能量正在修复他的身体，但太慢了。”她转头看我，“要强行唤醒吗？现在唤醒，你们还能有三小时。”
“唤醒吧。”
秦思涵拿起一支针剂，扎进顾宸手臂。
几分钟后，他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眼神先是涣散，然后聚焦在我脸上。
“薇薇……”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我在。”我握住他的手。
他想坐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最后还是我和秦思涵扶着，才勉强靠在床头。
“岩伯呢？”他问。
我沉默了几秒：“……走了。”
他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
“小石头怎么样？”
“受了惊吓，但没受伤。现在在祠堂帮着照顾其他孩子。”
他点点头，看向秦思涵：“还有多久？”
“三小时左右。”秦思涵看了眼表，“下午三点前，你必须回到源池核心。否则共生契约会失效，你会被归藏之门强行拉回去。”
“三小时……”顾宸重复了一遍，然后掀开被子，“扶我起来，有事要办。”
“你这样子能办什么事？”秦思涵急了。
“死不了就行。”
我太了解他的脾气，知道劝不住，只能扶他下床。他腿软得站不稳，整个人几乎挂在我身上，但腰背挺得笔直。
阿震等在门外，看到顾宸出来，眼眶红了：“顾总……”
“哭什么，我又没死。”顾宸摆摆手，“召集所有人，祠堂开会。”
祠堂里挤满了人。
守山人，秦思涵，阿震，还有几个伤势不重的保镖。小石头站在最前面，眼睛肿得像核桃。
顾宸坐在椅子上，环视一圈，开口：“长话短说。我只有三小时，三小时后必须走。走之前，有几件事要交代。”
“第一，村子的重建，阿震负责。钱我已经安排好了，三天内到账。怎么建，听岩伯……听林薇薇的。”
阿震重重点头。
“第二，守山人一脉，从今天起，林薇薇是持钥者兼大祭司。所有事务，由她决断。”
守山人们互相看看，齐齐躬身：“是。”
“第三，”顾宸看向秦思涵，“抑制剂的研究不能停。需要什么设备、资金，直接找薇薇。我要你在一年内，做出能让守门人正常生活的稳定剂。”
秦思涵咬唇：“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顾宸盯着她，“你做到了，以后你就是守山人的首席医师，待遇你开。做不到……”
他没说完，但秦思涵懂了。
“第四，”顾宸的目光落在小石头身上，“这孩子，以后跟着薇薇。读书、习武、学守山人的传承。等他成年，如果愿意，可以接任大祭司。”
小石头愣住了，随即拼命摇头：“我不要当大祭司！我要顾大哥留下来！”
顾宸招招手。
小孩跑过去，被他搂进怀里。
“小石头，男人要说话算话，对不对？”顾宸摸着他的头，“我答应过要守护源池，答应了就得做到。你现在也是男人了，帮我个忙——替我守好林姐姐，守好村子。能做到吗？”
小孩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但还是用力点头：“能！”
“好孩子。”
交代完这些，顾宸明显更虚弱了。他靠在椅背上，脸色白得透明。
“都散了吧。”他说，“让我和薇薇待会儿。”
人群默默退出去。
祠堂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顾宸朝我伸手：“过来。”
我走过去，在他脚边的蒲团上坐下，头靠在他膝上。
“累不累？”他摸着我的头发。
“不累。”
“撒谎。”他轻笑，“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没说话。
“家里那边，”他顿了顿，“安安和小雪儿……”
“我都安排好了。”我轻声说，“让阿震的副手带他们去瑞士，暂时住一段时间。等这边安稳了，再接回来。”
“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抬起头，看着他，“只要你活着，我就不辛苦。”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他忽然问。
“记得。在慈善晚宴，你冷着脸，谁也不理。我那时想，这人真难伺候。”
“那你后来怎么还嫁给我？”
“因为你帅啊。”
他笑出声，又咳了几下：“肤浅。”
“就肤浅。”
我们又聊了很多。聊刚结婚时的磕磕绊绊，聊怀安安时的孕吐，聊小雪儿半夜发烧他抱着冲去医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秦思涵在门外轻轻敲门：“顾先生，该去源池了。”
顾宸握紧我的手：“扶我起来。”
我们慢慢走向源池。
村子里的人都出来了，默默跟在后面。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
源池已经恢复了平静。湖水重新变得清澈，光点有序流转。湖心晶石的纹路稳定地亮着，像是在等待。
走到湖边，顾宸停下，转身看向众人。
“就到这儿吧。”他说，“接下来，是我们两口子的事。”
众人止步。
他拉着我，踏上了水面。
这次不需要石板路。当我们走到湖中央时，湖水自动分开，露出通往核心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片乳白色的光之空间。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温暖的光。
顾宸靠坐在光壁上，喘了口气。
“差不多了。”他看着自己开始变得透明的手，“时间到了。”
我跪坐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已经感觉不到实体的触感，像握住一团光。
“顾宸。”
“嗯？”
“我会等你。”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年，十年，一辈子。我会把抑制剂做出来，会把村子建好，会把孩子们养大。然后，等你回来。”
他笑了，笑容在光里模糊不清。
“好。”他说，“等我找到中和灭眼的办法，就回来。”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最后化作一团光，融入四周的光壁。
光壁震动，浮现出他的脸——闭着眼，神色平静，像是睡着了。
我伸手，碰了碰那虚幻的脸颊。
“晚安。”我轻声说，“做个好梦。”
光壁泛起涟漪，像是在回应。
我在光之空间里又坐了很久，直到秦思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薇薇！该出来了！通道要关闭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沉睡的脸，我转身离开。
走出源池时，天边夕阳如火。
小石头跑过来，抱住我的腿：“林姐姐……”
我弯腰，把他抱起来：“走，回家。”
祠堂里，岩伯的灵位前，香火袅袅。
我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
“岩伯，您放心。”我对着灵位说，“村子，我会守好。传承，我会传下去。您……安息。”
站起身时，秦思涵递给我一份文件。
“这是抑制剂下一步的研究计划。”她说，“但我需要提醒你——顾先生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共生契约虽然成立，但灭眼的侵蚀每天都在继续。抑制剂只能延缓，不能根治。”
“我知道。”我接过文件，“所以，我们得快。”
走出祠堂，晚风拂面。
阿震等在外面：“太太，接下来……”
“重建村子。”我说，“然后，把生命树连根拔起。”
他眼睛一亮：“是！”
夜色降临，村落里点起灯火。
我站在村口，看向源池方向。
湖水倒映着星空，宁静如初。
顾宸，你看到了吗？
天黑了，但灯还亮着。
我会一直亮着，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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