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体达用,守正创新”的定调,如同为波涛汹涌的思想海面投下了一枚定海神针。朝堂之上的宏大争论暂告段落,但这场深刻变革的真正落地与生根,却是在无数个具体而微的日常场景中,悄然发生的。
《泰西格致译名审定总目(初编)》不再仅仅是一本工具书,它开始被郑重地摆上格物大学堂各学院的案头,成为编纂教材、撰写讲义、甚至进行课堂讨论的权威依据。
化学实验室内,年轻的教习指着反应器,对学生们说:“今日我等观察‘氧’气助燃之性。此‘氧’字,便是审定会新定,取‘养气’之核心义,专指此一元素。今后笔记、报告,皆需以此为准。” 起初,学子们下笔时仍会犹豫,不自觉地想写成“养气”或“清气”,但经过反复强调与实践,那简洁的“氧”字,逐渐与实验中那无色无味却能使余烬复燃的气体,牢固地联系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大学堂的藏书楼里,悄然开辟了一个“新学译着特藏区”。不仅收录最新翻译的泰西典籍,更有山长组织几位贯通经史与格物的老先生,开始着手一项浩大工程——编纂《新学关键术语源流考释》。此书旨在为每一个审定的新术语,追溯其在华夏经典中可能的哲学渊源或思维共鸣,尝试进行“格义”式的诠释。例如,在“力”之篇章,既详解“牛顿三定律”,亦旁征博引《墨子·经说》中对“力,形之所以奋也”的论述,以及《荀子》中“积土成山,风雨兴焉”所蕴含的“积累变化”思想。这并非牵强附会,而是一种主动的文明对话与意义嫁接,试图让新知在旧有的文化脉络中找到些许“似曾相识”的锚点,减缓其异质感。
王睿主持的刑名检验所,成为了新思想、新术语最直接的应用场与试炼场。他定期组织内部讲习,不仅培训最新的检验技术,更专门讲解《译名总目》及《源流考释》的相关内容。
“同僚们,”王睿在一次讲习中,手持一份新旧术语对照的案例文书,“以往我等文书,用词难免随意。自今日起,所有对外文书,尤其是呈送法司的检验结论,必须使用审定术语。譬如,不可再写‘此粉末遇酸冒泡’,而应写‘此样品与稀盐酸反应,产生二氧化碳气体’。严谨、统一、无歧义,此乃我等权威之基,亦是对法司负责。”
他特别强调:“若有老刑名、老仵作质疑,我等除耐心解释技术原理外,亦可尝试以《源流考释》中的‘格义’与之沟通。譬如解释‘光谱分析’,或可比附古人‘观其色,辨其质’的智慧,只是我等借助了更精密的‘仪器之眼’。非是抛弃旧智,乃是延伸旧智。”
这种“技术硬核”与“文化沟通”并重的培训,使得检验所的年轻人们,不仅成为了技术专家,也逐渐开始有意识地去扮演“新知识普及者”与“新旧沟通桥梁”的角色。
江北某府,一桩涉及古董瓷器真伪的商业欺诈案件,再次送到了检验分局。这一次,检验员出具的文书,完全采用新式术语与规范格式,数据详实,逻辑清晰。
然而,当这份文书呈到一位素以文采自负、却对“新学”不甚了了的推官面前时,问题来了。
推官看着文书中“釉面显微结构显示二次烧结晶相”、“胎体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显示元素组成与宣德官窑典型样本存在统计学显着差异”等语句,眉头紧锁,半晌,将文书掷于案上,对身旁的刑名老夫子抱怨:
“此乃天书乎?满纸‘显微’、‘光谱’、‘统计’,诘屈聱牙,不知所云!难道就不能用常人能懂的话说‘此乃赝品’么?”
刑名老夫子接过细看,他虽也不全懂,但毕竟接触稍多,且事前王睿有过沟通,便斟酌着解释道:“大人,此非故作高深。如此书写,一是严谨,所列各项皆可复核查验;二是周全,不仅言其伪,更指明伪在何处(釉、胎),凭据何在(数据)。若只用‘赝品’二字,恐难服狡诈之徒,亦难显我官府明察秋毫之能。”
推官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依据这份“天书”般的文书,结合其他证据做出了判决。案件了结后,他私下对老夫子叹道:“看来,今后我等这‘明察秋毫’,也得学会看懂这些新名堂才行啊。” 一份文书,悄然改变着一位传统司法官员对“专业”与“权威”的认知。
林府之内,新思想的渗透更加自然。
林怀瑾(安儿)从格物大学堂归来,与父亲讨论课业时,口中已能自然流利地使用“压强”、“催化剂”、“细胞”等新术语。林凡不仅不纠正,反而会与他深入探讨这些概念背后的原理,并引导他思考这些西学概念,与“天行健”、“化育万物”等传统观念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抽象的、方法论层面的呼应。
小女儿林怀瑜(瑜儿)则对哥哥带回来的简易光学仪器产生了浓厚兴趣,缠着哥哥教她看花瓣的脉络、食盐的晶体。顾莲舟并不阻拦,反而饶有兴致地一同观看,偶尔还会感叹:“古人观物,得‘一花一世界’之禅趣;今人借此‘显微镜’,竟真能窥见另一个纤毫毕现的‘世界’,亦是奇哉。” 科学的好奇与审美的感悟,在这个家庭里,并无隔阂地交融在一起。
变化是缓慢的,却也是切实的。像那位江北推官一样,开始感到“需要学习”的地方官员逐渐增多。一些开明的州县,甚至主动请求派遣检验所人员或格物大学堂学生,前往举办小范围的“新知讲习”。
《新学关键术语源流考释》的编纂,吸引了部分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老儒参与,他们惊讶地发现,某些西学逻辑与考据学的方法论,竟有暗合之处,这种发现本身,便消解了不少敌意。
在民间,“公平检验社”的构想开始有富商响应,虽尚未大规模铺开,但种子已然播下。商贾们发现,在契约中引用一些明确的、可检验的技术标准,比模糊的“上等”、“足色”更能减少纠纷。
夜色中,林凡听取着来自各方的、关于新术语与新思想推行情况的汇报。进展比他预想的要慢,阻力也依然存在,但方向是明确的,势头是向前的。
顾莲舟见他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隐含着欣慰,便温言道:“夫君所播之种,今已见苗,虽稚嫩,然其破土之力,不可小觑。”
林凡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是啊,破土最难。如今既已见苗,便只需耐心呵护,除其莠草,溉以清流,假以时日,自能成林。我最欣慰者,是见安儿、瑜儿,乃至学堂中那些年轻学子,他们接受这些新名、新思,毫无滞碍,如呼吸般自然。这便意味着,未来已在他们身上,悄然生长。”
他望向窗外静谧的庭院,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我们所努力的,不过是拆掉一堵堵阻隔视野的高墙,为后来者打开一扇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窗。至于他们将看到怎样的风景,又将如何描绘新的画卷,那便是他们的时代与使命了。”
“明体达用”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它正在通过一个个术语、一份份文书、一次次课堂讲授和家庭对话,化为滋养这片古老土地的涓涓细流。改革进入了最需要耐心也最见功力的“深耕”阶段,不再追求石破天惊,而是致力于让新生的根须,在土壤深处,扎得更稳,蔓延更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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